十、让李家尝尝一无所有的滋味!(第6/10页)
他又放缓语气:“古掌柜与李家在山西、在京城还有在徽州几次都有过生意上的误会,也闹过不快。但是既然如今都在两淮盐场做事,那就应该尽弃前嫌,携手合作,唱一出‘将相和’,岂不美哉?”
他端起一杯酒,人人都以为是要给古、李劝和,却没想到他转向王天贵:“王大掌柜,方才你敬一杯酒,本官没喝,那是因为还不到时候。现在我反要敬你一杯,你可知为何?”
“这……王某不知,请大人明白见告。”
“从来都是‘说人易、说己难’,本官劝古、李二位勠力同心,那自己便要首先做个样子,先与王大掌柜喝上一杯和合酒。”
“这是从何说起?”王天贵莫名其妙,李万堂也茫然不解,只有古平原心知肚明,却做梦也没想到乔鹤年会做到这种地步,只能愣愣地看着席上的这一幕。
“王大掌柜可还记得,在太谷有个乔松年的人,与他妻子一同在王大掌柜家里做杂役,后来妻子上吊自尽,乔松年也疯了,死于城外无边寺的一场大火中。”乔鹤年慢条斯理地说着,像是在说着一件于己无关的事情。王天贵脸上由红变靑,进而发白,惊怔地看着眼前这位盐运使大人。
“松鹤延年,乔松年就是本官家兄。那时我在京供职,家兄在太谷的遭遇,古东家都已告诉我了。”乔鹤年看着王天贵惨白的脸色,哈哈一笑,“不过那都是
过去的事了,本官方才说既往不咎,从今往后我管盐政、司盐务,王大掌柜是盐场的大股东,还要仰仗你多多帮忙。来,喝了这杯酒,往事休提。”
“是,是。”王天贵也不知怎么端起的眼前这杯酒,只觉得酒杯足有千斤重。
“慢来,慢来。”李万堂看了半天,心中已经猜到了八九分,此时一笑起身,也举起手中的酒杯,冲着古平原道,“古东家,大人胸怀坦荡,为了两淮盐场和两江百姓宁愿舍弃旧怨,正所谓士之楷模,国之桢干。既然这样,咱们还等什么,为何不一起喝下这杯和合酒,从今往后同心合力帮乔大人办好两淮盐务。”
古平原自始至终都一语未发,他知道无论说什么都难免被认为是与乔鹤年事先串通好的,可自己确不知情,郝师爷没出现,看来连他也不知乔鹤年升官。看到乔鹤年与王天贵碰杯,古平原心里五味杂陈,忽然想到在泰裕丰的后院,乔大嫂从王天贵屋中出来,一口唾沫吐在自己脸上。那时自己是一腔怒火气塞胸臆,却直到此刻才满脸发烫,一想到乔大嫂那张痛苦的脸,就羞愧得直想闭上眼睛。
“平原兄,你不是一向都说商人之间应该无分南北,互通有无,不应以地域分亲疏,视省籍为沟壑。如今李东家是京商,你是徽商、王大掌柜是晋商,恰恰是大清最有实力的三省商人,能够携手营商,这是可喜可贺的一件事啊。对本官来说,也正是心头所愿。”乔鹤年斟了一杯酒,硬塞在古平原手里,拍了拍他的肩膀。
见桌上所有人都望向自己,古平原只觉得口中又苦又涩,说不清什么滋味。
“干!”四只杯子碰出同一声脆响,四个人却各怀心思,浑然不知杯中酒是苦是辣。
“你把我找到这儿来做什么,这里连个人影都没有。”李钦瞧了瞧四周,大皱眉头。
钟山头陀岭,是紫金山最高峰,一向人迹罕至。苏紫轩把他找来,就是有几句绝不能被外人听到的话要说。
“你知不知道三天前,你父亲去扬州做什么?”
“听说是去赴宴。”
“对,在酒宴上,经两淮盐运使说和,李家与古平原已经尽弃前嫌,看来离着你让出那一半盐店也不远了。”“你说够了没有。”李钦不耐烦道,“上次就是你让王天贵来下套,用古平原做借口,弄什么筑龙塘,结果是我被你们给活活耍了。现在又拿姓古的来说事,还不是想让我继续给你当洋枪使。”
“原来李少爷不笨,那怎么瞧不出眼前的凶险。”苏紫轩揶揄地一笑,“那个盐运使乔大人是古平原的旧相识,你在徽州时不也见过嘛,两个人一在官场一在商场,彼此互相利用,姓乔的官儿越做越大,古平原的生意也是风生水起。眼下他们又把眼睛盯在了两淮盐场上。合作?说得好听,只怕是先蚕食后鲸吞,早晚有一天,李家也会像我曾经的那个家一样,被人连根拔起。”
“你、你的家?”李钦一怔,苏紫轩从来没有开口说过自己的过去。
“我是内阁学士、军机大臣肃顺的女儿,也是爱新觉罗的宗室。当年我阿玛就是轻视眼前的对手,结果被人家抄家灭门。”苏紫轩在阵阵松涛中语气沉郁地说道,“现在你们李家也要重蹈覆辙了。”
“肃顺……”李钦吃了一惊,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几年,可是权相肃顺的名字却还是一个忌讳,至少在京城里提到时,人们都要轻声细语。他过了半晌才讷讷地说,“这么说,当初我在密云郊外遇到你的时候,你正在逃亡路上。”
“覆巢之下无完卵,当然要逃,不然就是束手待毙。”苏紫轩看了李钦一眼,“你是想束手待毙,还是学我一样逃走?”
“我、我当然是两样都不选,凭什么李家就一定会输给那个臭流犯。”李钦眉毛慢慢竖了起来。
“钦少爷,既然我把身份告诉你,那就是对你托以腹心,又怎么会骗你呢。”苏紫轩走前几步,她从未对李钦如此和颜悦色过,李钦不免有些受宠若惊。
“你既然不想认输,那就该认清形势。古平原过去是流犯,可现在是你的心腹大患!你再不重视其人,就非落得和我家一样的下场。那天同庆楼的事儿你亲身在场,扬州盐商富甲天下的时候,恐怕任何人都不在他们眼中,如今又怎样,还不是仰人鼻息,任人羞辱。这样的命运,你难道愿意有朝一日发生在李家?”
“不!”李钦下意识地喊了一声,空谷回荡着他的声音久久不息。
“我不是没对付过古平原,在山西的时候你不也在大平号嘛,可是几次三番都……”李钦将目光投向苏紫轩,“现在我该怎么办?”
“当然不能让古平原真的与李家联手合作,否则他借机扩充自己的势力,一旦坐大,就没人能制得了他了。”
苏紫轩根本就不是为了李家着想,之所以不想看到古平原真的和李万堂合作,是因为合则稳。这两个人的能耐她太清楚了,两淮盐场一稳下来就等于筑牢了江南的根基,若是人心思定,则大势去矣。
而苏紫轩之所以选在今天冒险告诉李钦自己的身份,是因为她从京里和两江同时打听来一件事:慈禧太后与军机处思虑再三,已经批了曾国藩的折子,命礼部尚书亲来江南,主持金山寺的祭祀大典。所有人都以为朝廷对曾国藩的爵位封赏一定会在这个大典上公布,可是据苏紫轩花重金得来的消息,朝廷对有功之臣确实大加封赏,曾国荃被封了一等伯爵、最先攻入天王府的李臣典封一等子爵、生擒李秀成的萧孚泗封一等男爵,对阵亡诸将也是不吝恤典。可是有一样,朝旨中就是只字不提曾国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