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家大票号,唯古平原马首是瞻(第15/18页)

常玉儿笑容有些苦涩,她虽是猜的,却也并非全然无据,古平原嘴角那抹不易察觉的甜蜜微笑就是最好的证据。

常玉儿心里酸酸的,忽然想到自己早已立下的决心,心境又随之开朗起来,竟然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古大哥,都说郎才女貌,你这样有本事,你的意中人也必然是个美丽的人儿,对吗?”

古平原心头尴尬,迟疑着:“她……”

“总归是走长路,你和我说一说好吗?”常玉儿倒真是想听一听这个人。

古平原眨了眨眼,像是不知从何开口:“她和你一样,都是打小就没了娘亲,我呢,则是自幼失怙,自从拜在老师门下,交了饭食银子,几个学生的午食都是她在打理。”

课余之时,别的学生都去山坡长草处玩耍,只有古平原看老师的女儿年幼辛苦,总是上前帮手,这样一来二去,又都有丧亲之痛,彼此间自感亲切,话就多了起来。随着二人年龄益长,男的文采飞扬气度不凡,女的温柔贤淑美貌可人,彼此心中渐渐就都存了别样的心思,花前月下不免情意绵绵,终身之盟虽然没有宣之于口,但是四目相望之时早已是非君不嫁非你莫娶了。

“原来你们是青梅竹马。”常玉儿喃喃着又问道,“古大哥,你在我家养伤时,我见你身上有一根白玉簪子,就是那位姑娘之物吧。”

“是我赴京赶考之时,蒙她相赠。”古平原说着,不自觉又伸手入怀摸了摸那枚玉簪,这份私情表记他几年来片刻没有离身。“离开家乡时,她说无论是否得中,都要我早些赶回来。想不到一晃六年了,我倒宁愿她已经忘了我,不要蹉跎了大好年华。”

常玉儿听得心里一痛,默默低下头去,心想,“古大哥,你只怕那姑娘耽误了几年青春,却不知道身边有个人要等你一辈子呢。”

二人一路再无话,等到了油芦沟村,常四老爹正在帮着村人摆桌椅,一见女儿和古平原同来,高兴得眉飞色舞。

“今夜村里请了草台班子来唱戏,你们算是来着了,正赶上热闹。”古平原是这个村的大恩人,一见他来村民都热情相待,把他和常家父女推到了前面的好位置。古平原几番逊谢,见推迟不过只得坐了。

不多时锣鼓响起,这些戏子穿得虽然不怎样,演的却是卖力,特别是几个小孩子扮成猴儿,满台乱窜,直把人们乐得前仰后合。

“要是黑塔在就好了,这么久了也不来个信儿。”常四老爹忽然说了一句,古平原一愣,他知道刘黑塔的下落却不能明讲,否则非吓坏这父女俩不可。

“刘兄弟一身勇武,到哪儿都吃不了亏,老爹放心好了。”

“我就是担心他闯祸。眼下这世道啊,越来越不太平。”常四老爹说着,见村人都在看戏无人关注,凑到古平原耳旁低声说:“古老弟,有人在村子后山偷偷挖矿。”

古平原身上一震,睁大眼看着常四老爹。

“你看。”常四老爹掏出一个纸包,里面净是一些石头渣子,他伸手扒拉扒拉,“他们很留神在意,只有半夜才推车出来,车轮上带了些矿渣洒在路上被我拾了起来,村里人不认得,可是我却见过。这是……”

“铜矿!”古平原张口道。

“对喽。这私挖铜矿是大罪啊。我知道了也没敢吱声。万一让官府听了去,这些人都得掉脑袋,我无缘无故造这个孽做什么?”

“原来在这儿。”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老爹你先不要声张,等我过些日子来看看。”

这时村人给古平原端了盘井水镇过的龙眼葡萄,古平原在常家住过一阵子,知道常玉儿平素喜爱葡萄,便将那盘子放在她的身前小几上。

常玉儿不言声摘了一粒噙在口中,丝丝凉意沁人心脾,心中涌起的那股柔情让她几乎有一种错觉,仿佛眼前就是一家人在中秋团圆,热热闹闹地欢聚看戏。然而这感觉只是稍纵即逝,回过神来看着戏台上《红鬃烈马》里苦守寒窑十八载的王宝钏,当初在西安,自己也曾去过大雁塔旁的五典坡,见过那一孔破旧的窑洞,也读过前朝文人题写于上的对联“十八年古井无波,为从来烈妇贞媛,别开生面;千余岁寒窑向日,看此处曲江流水,想见冰心。”当时不觉怎样,此刻情肠乍冷乍热,眼前心头竟是一片痴意。

“今晚大家都要热热闹闹地把戏听完,谁也不许中途离席。”王天贵被人敬了二十几杯酒,已然是醉意醺然。他今日异常兴奋,只因泰裕丰从来没有如此受大家敬仰,连祁县的知县大老爷都闻讯特意赶来,连着敬了他三杯。

“看见没有,这古平原不简单,一个主意就把泰裕丰给抬得这么高!老曲,你在票号有十几年了吧,什么时候也出出这样的主意”王天贵醉不择言,戏谑地拍了拍曲管账的肩膀。

曲管账表面诺诺地低下头,脸上的肉却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

雷大娘和毛鸿翙坐在大厅前排,眼看着王天贵满面得意之色,与众位票商推杯换盏,二人都是冷眼旁观,嘴角均带着些鄙夷的笑容。

“这台下的戏可比台上的戏好看多了。”雷大娘冲着毛鸿翙举一举杯。

“一向如此。”毛鸿翙见怪不怪地道,“不过雷大丫头你这话里好像有点酸味。”

“笑话!他想争票号龙头就让他来,等到了风口浪尖上再尝尝那滋味到底好不好受。”雷大娘双眉一挑。

“呵呵。”毛鸿翙笑了,他这十几年来居于日升昌之后,别人都以为是姓毛的输给了姓雷的,只有雷家人才知道是毛鸿翙甘愿放弃了多少次机会。真正的聪明人都是闷声发大财,只有傻瓜才会把自己架到火上去烤。

雷大娘又自斟自饮喝了一杯,眼见这堂会变得有些乌烟瘴气,她不想再待下去,站起身刚要走,就见门口呼啦一下闯进一队差役,就在大门廊下左右两边依次排开,接着一个旗牌官手扶腰刀,威风八面地往大门口一站,中气十足地喊道:“布政使大人到!”

布政使是藩台的官称,那是掌管一省钱粮的主官,也是票商最希望结交的一省大吏。众票商一听是徐藩台来了,都不由自主站起身来。

“好大的面子啊!”雷大娘也呆了一呆。藩台是二品大员,到会馆赴宴,这是开天辟地头一回,真是太给王天贵脸上增光了。

“哼,指不定多少钱请来的呢。”毛鸿翙不以为然道。

旁人忙乱,王天贵却是乐得满眼放光,这真是天从人愿,自己想要博一个大大的面子,偏偏藩台大人就锦上添花,如此一来自己在众人眼中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这样想着,袍袖抖动急忙离座赶到大门前,见徐藩台正在步上台阶,头上红灿灿起花珊瑚顶子,身穿九蟒五爪锦鸡补子,足蹬官靴,脑后一根单眼花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