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利益是刃,信誉是鞘(第13/13页)

四喜没想到这两人竟是旧识,隔窗而望的苏紫轩更是看出古、李二人不只是认识那么简单,否则李钦的脸也不会扭曲得那么厉害。

李钦大惊失色!他那时也在官道上看见了古平原,当时只是一晃而过,事后还以为是长得像看迷了眼。因为在他心里,那个流犯万无此理会到了山西。当初在山海关外,一杯药酒迷倒了古平原,李钦事先并不知情,他也并不把这个流犯的死活放在心里。只是觉得自己堂堂一个大少爷,答应贱民流犯的事情却没做到,觉得丢了面子,过后不久也就撂开了手。

李钦垂涎苏紫轩的美色,硬要跟着来山西,却不料苏紫轩主仆虽然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对他始终不假辞色,面上总是淡淡的。时间一长,李钦虽然半颗心还挂在苏紫轩身上,但另外半颗心早就飞出去拈花惹草了。他是大少爷身份,只有张广发得了李万堂的令可以管他,但是张广发自打来到山西,就按照李万堂的安排在暗中筹划调度,忙得是不可开交,根本顾不上来管李钦。李钦得其所哉,整日泡在花月楼、琵琶馆这些地方。他身上的银票源源不绝,那些娇娃自然放出手段迁就于他,迷得李钦是神魂颠倒,将秦楼楚馆当了李家公馆,只顾得花天酒地,一段时间却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今日他也不知犯了什么邪劲儿,看着那些庸脂俗粉在自己面前奉承谀笑就觉索然无味,想起苏紫轩那张清丽绝伦的脸,心里立马就痒起来。于是甩开几个妓女拉扯的袖子,步出大街,径直来客栈寻这主仆二人。

人倒是一寻就见,只是没想到院子里还有一个古平原。李钦猝不及防,心里头一个想法就是,这流犯是专跑来报仇的。在他想来,流犯都是成群结伙的凶神恶煞,连忙往左右看了看,虽然不见有旁人,但毕竟不放心,指着古平原张口恫吓道:“古平原,你要做什么?这是中原文明之地,隔条街就是县衙门,你可不要胡来!”

古平原原本没有“胡来”的心,被他一言提醒,心想这李钦小小年纪却性情狡诈,我救了他一命,他不但不报答,反倒一翻脸将诺言用药酒替了,害得我险些命丧山海关。他此刻畏惧,不过是因为事情突如其来,一时举止张皇,我何不将计就计吓他一吓。

古平原心念电转,转眼间就有了主意。他慢条斯理地踱了几步,猛回头逼视李钦,冷笑道:“钦少爷,昨晚上那俏妞儿伺候得你还满意吗?人家可说了,赏钱给得不少,算是个双赏,要我替她谢谢你呢。”

李钦听了更慌,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知道?”

这是古平原依常理推出来的。李钦好色,他在关外就有目睹,方才进院时又吟了那么一首歪诗,想见得到了太谷也不老实。古平原这么说是有意做个铺垫,为李钦信实下面的话拴个扣。苏紫轩见古平原一副至诚君子的样子,却三言两语把李钦说得晕头转向,心里暗自好笑,轻咳一声唤过四喜,打算袖手旁观看场好戏。

“我怎么知道?这你不必问。昨夜你快活之时,想必也没有工夫向窗外看一眼吧!”古平原继续吓他,见李钦脸上变色,知道火候足了,忽然换了凶恶之色,一瞪眼道:“我这一趟入关,是和十几个马贼兄弟一起来的,专为寻那张广发。你若晓事,痛痛快快把那人的下落交待清楚。如若不然的话,实言相告,此刻就有两张强弩瞄着你,古某只要轻轻一拍手,你立时就能听见两根精钢矢在你脑中相撞的声音!”

李钦惊得一跳,忙不迭地左右四顾,其实古平原说的都是没影儿的事儿,但他疑心生暗鬼,瞧过去就觉得房檐屋后墙头处处都是埋伏,拔腿就想往外跑。古平原也不拦他,只悠悠道:“院内两张弩,院外可就不止两张了。”

李钦一刹步,气急转身问:“古平原,你想干什么?你以为这里是荒郊野岭可以随便杀人么,杀了我,你也甭想有好下场。”

“古某是什么人你心里有数,也没想图个好下场。不像你,钦少爷,生来穿金裹银,锦衣玉食,你倒想想,和古某换这条命,到底值不值?”

李钦当然觉得不值,但他怕是怕,与张广发之间的情谊却深。张广发一生没有婚娶,在李府当差后就一直带着李钦玩儿,与他共处的时间比李万堂见李钦的时间还长。虽是主仆的名分,可是李钦真拿张广发当自己的亲叔叔看,这一点是古平原没有料到的。

李钦不肯出卖张广发,言语闪烁目光游移,古平原一看就知道这小子在打歪点子。想了想有了主意,再逼上一步:“你不说也没用,这城里四门我都设了埋伏,只要张广发露头,必定挨上一箭。”

“你怎么知道张大叔就一定在这儿,实话告诉你,我是自己一个人!”李钦气急败坏地说。

“你这不是实话,你以为我事先没有打听清楚?他就在这城里。”古平原怒道。李钦以诈对,他便以诈还,果然看到李钦一阵气馁。

“好,我告诉你,他出城去了,大约酉时从东门回来。”李钦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样子。

“多谢了。”古平原面无表情道,“我自去找他算账,你若想保命,就离东门远着些。”说罢急匆匆往外边走,一眨眼就不见了人影。

李钦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过关,大喜过望,一颗心原本悬在嗓子眼,此时长出一口气。见苏紫轩主仆一直在侧,他故作镇静笑嘻嘻地走过去,翘了翘大拇指道:“怎么样,让他上了我一个大当。”

四喜旁观者清,知道其实是李钦已经上了古平原一个恶当。撇了撇嘴,瞅瞅苏紫轩,见她微微摇了摇头,便把嘴闭上了。

“我得去找张大叔,告诉他这事儿去,少陪了。”李钦琢磨着古平原这会儿已经走出一条街去了,急急要走。

苏紫轩突然发声,“那古平原是什么人,怎会与张掌柜有仇?”与李钦结梁子不稀奇,但张广发自来山西便闭门不出,如何会与人结怨?

“他是个流犯,在关外就找张大叔的麻烦,想不到跟到这儿了。对了,我还没问你们,他怎么会找到这家客栈呢?”

这正应了那句“说来也巧”。四喜开口便道:“他怎么会是流犯,分明是万源当铺的朝奉嘛。”

“他是万源当铺的朝奉?”李钦也愣住了。

“四喜!”苏紫轩把脸一沉,四喜一吐舌,这才发觉自己又犯了嘴快的毛病。

“你快去找张掌柜吧,其实也不必加意提防,我看那古平原性子沉稳,不像是勾结马贼逞凶的人。”

等李钦匆匆走了,四喜见苏紫轩倚在窗前若有所思,她不敢打扰,自去烧水泡茶,整理房间,良久才听得身后苏紫轩低低地说了句:“这倒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