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利益是刃,信誉是鞘(第11/13页)
祝晟也是大大地一皱眉,看看扇子又看看苏紫轩,看看苏紫轩又看看扇子,最后走过来将扇子轻轻往回一推。
“这位老客,对不住,这扇子我们不当。”
苏紫轩故作惊讶道:“为何不当?是当物不值钱?还是太值钱了你们这当铺当不起?”
话里有刺!祝晟心想这几天怎么这么不顺,让古平原弄得当铺灰头土脸倒也罢了,眼下又来了个弱冠少年明讥暗讽。这不是流年不利嘛,莫非是“破五”那天拜财神,有人心意不诚得罪了神灵?
朝奉的脸虽然酸,也分对谁。苏紫轩一看就是非富则贵,大有来头,做生意的岂敢平白得罪。祝晟堆出笑容,摇了摇头:“这扇子谁敢说不好,只是当不得。”
“为何呢?”苏紫轩不解地问。
祝晟心里气大了,心想你是扇子的主人你不知道?这扇上的诗是本朝高宗乾隆皇帝御笔亲题,下面还衿着“长春居士”的小印。这玩意儿谁敢当!当了就是轻慢亵渎本朝列祖列宗,那是抄家流放的罪名。他又转念一想,像这样的御扇,不在宫里便是钦赐功臣勋贵,而且必定记档,赐给谁了都是有档可查,如果失于保管流落出去,被赐之臣也有罪,所以没有不善加看管的。若是臣下犯了抄家之罪,那么所有赐物都要缴回宫里,一样不许流落民间。
莫非是从宫中盗出?祝晟想着自己摇了摇头,宫里宝贝多去了,且瓷器玉器金银珠宝都没记号,傻子才偷这把扇子。那就是王公贝勒家的公子哥不懂事,拿家里御赐的东西出来当,但这种事京城和津门常见,说什么也不会跑到山西来当。更何况苏紫轩气度高雅,半点纨绔的样子也看不出来。
祝晟猜不透苏紫轩的来历,又想着赶紧了结此事,只得泛泛道:“拒当总有道理在里面。有时候不方便说,还望公子海涵。不如去别家看看,像是对面祥云当,听说常肯当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他想把祸水往外推,谁知苏紫轩不为所动,微微一笑道:“你不肯当,我也不勉强。只是你说了不算,让你们那个当腰刀的疯子朝奉来与我说。”苏紫轩的眼睛真毒,只这一会儿工夫,就看出眼前这三个朝奉里大朝奉老谋深算、二朝奉谨小慎微、三朝奉平庸自守,都不是“疯子”。
祝晟听她指名要见古平原,当时就是一怔,心下大起警惕,难不成这又是王天贵做的什么套子?又或者是胡朝奉的新花样?想着他沉了脸,口气生硬地说:“本店没有这个人!”
“没有?”苏紫轩也不急,拿着扇子摇了摇,她自然知道手里这把扇子的分量和朝奉不敢收当的原因:“那咱们就耗着,或许一会儿这个‘没有’的人突然就有了呢。你说是不是,四喜。”
四喜在一旁也是嘻嘻一笑。她跟着苏紫轩扮书僮已有几个月了,此时学得惟妙惟肖,再也不必担心有人认出自己是个“雌儿”。
“公子,这店里实在太穷,连个座椅都没有,我去那边酒楼叫桌酒菜,让他们连桌子一起送到这儿,您边吃边等好不好?”
“好,怎么不好?”苏紫轩瞟了一眼祝朝奉。
祝晟为之气结,怕的就是她不走,没想到还真赖上了,居然还要搬桌子吃酒席,再要传出去岂不更是笑话,自己这店今年就甭想正经做买卖了。
“金虎。”祝晟一时想不出善策,又怕事涉王天贵中了圈套所以不敢报官,只得从权道:“去把四朝奉叫出来。”
金虎巴不得有这一声,他转到后面打开大库的门,古平原正在席地而坐,聚精会神地读着一本宋人沈括所著的《梦溪笔谈》。金虎一进来就说:“恭喜四朝奉,大朝奉让我放你出去。”
古平原这半月虽然不出门,但有金虎通风报讯,所以街面上的消息并不隔膜,知道祝晟此番这一气非同小可,怎么会这么快就把自己放出去呢?
等到金虎讲了缘由,古平原也弄不清那一主一仆为何定要寻自己说话。在库里憋了半个月,乍一出来吸一口气伸了伸腰,就觉得全身舒畅无比。但他随即想到常四老爹还被关在大牢里,一晃已经快两个月了,肯定更是难受,脸上的笑容不由得敛了几分。
他随金虎来到前柜,先向祝晟和二朝奉、三朝奉施礼打过招呼,祝晟阴着脸没言语,指一指道:“这二人一定要你出来接洽,便由你去招呼吧。”丁二朝奉赶紧上前,小声把那扇子不能当的理由三言两语讲给古平原听。
古平原一听就懂,边听边向那当主看去。像苏紫轩这样的人物,任谁看了都是过目不忘。古平原自然也不例外,立时就认出是那晚在无边寺见过的公子。就见她一身素白色的缎袍,雪狐大氅披在肩上,只腰间系着一块青色的玉佩,看上去十分飘逸潇洒。
苏紫轩也在向他凝目,见出来的这个年轻人虽只穿着葛布棉袍,腰间系条纯色绸带,衣着寻常,但周身上下收拾得干净整齐,特别是看向自己的眼神里,透着一股劲气内敛的精气神儿。
这正是陈孚恩让自己找的人。苏紫轩气度从容地说了句:“你随我来。”说着转身便出了当铺。
古平原看了一眼大朝奉,祝晟巴不得这古里古怪的公子赶紧走,略略点了点头,古平原便跟了出来。
苏紫轩一直走到一个街角僻静处,这才停住脚步:“方才我听那大朝奉说,你叫古平原?”
“贱名何足挂齿。”古平原拱了拱手。
“你可记得,我们在无边寺见过一面。”
“不错,确曾有一面之缘。当时古某夸夸而谈,未免有污清听,还望公子见谅。未请教……”
“哦,我姓苏,名紫轩。”
古平原道:“原来是苏公子,方才所当之物……”
“不谈这个。你可认得陈孚恩,那夜你是不是去寺里还了他二百两银子?”
古平原这才大大一愣,重又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苏紫轩一番,犹豫着问道:“你是……”
“你不必疑惑,陈孚恩与我也不过泛泛之交。听说他远戍伊犁,那晚我也是前去探望。”苏紫轩大大方方道,“没想到他却托我赠你一样东西。”
古平原大出意外,“什么东西?”
“一幅董其昌的手卷。他说与你一席谈,如同再世为人,感激你的当头棒喝,把这手卷留给你做个纪念。”
古平原在当铺也算有段时间了,一听是董其昌的手卷就知道价值不菲,立时摇头道:“我无功不受禄,实难愧领,请苏公子将手卷还回去吧。”
“哦。我明白了,你是要我去趟伊犁。”苏紫轩揶揄地一笑。
古平原有些尴尬,伊犁天高路远,自己说话的确是有欠考虑,但陈孚恩的东西说什么也不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