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两难的棘手事,古平原谋划两全(第6/11页)

古平原跪在地上,连眉棱骨都没动一下,就像没听见一样,这时陈知县已经认出了他。

“你不是王翁的伙计嘛,我见过你一面,你的诗做得很好。起来吧,你来找本官有何事?”

“我是特意来为大人分忧。”古平原站起身,诚挚地说。

“这倒奇了,本官是朝廷命官,牧民一方,有何忧愁啊?”陈知县不愿在一个小小部民面前失态,故作矜持地说。

“大人有性命之忧!”古平原斩钉截铁地说。

“胡说!”陈知县一拍桌子,看了王天贵一眼,“王翁,你的伙计说话未免太不知轻重。”

“古平原!这是什么地方,你也敢大放厥词,还不出去!”王天贵也弄不懂古平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连声呵斥。

“请大人听我说完,再赶我出去也不迟。”古平原不慌不忙,那副安静从容的气度打动了陈知县,于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大人此刻想必正在为派伕一事烦恼。这差若是办得不好,僧格林沁王爷的火爆脾气朝野皆知,前些年就因为保定知府办差不力,一刀砍去他半个脑袋,事后也没听说朝廷降罪。”

陈知县心里一翻个,他确实听过此事,脑浆迸裂当场还吓死一个师爷。这五品的脑袋砍得,七品自然也不在话下,他的腿不由得有些哆嗦。

“可是这差办好了也有麻烦。眼下正是春耕,就算大人能拉到这么多的民伕,可是地里没人干活便要撂荒,‘一个壮汉养五口’,那么多人上哪儿找吃食?若是在大人境内出了暴民作乱的事儿,朝廷降罪还好说,暴民冲衙杀官,不也是近年常有的事儿吗?”

冲衙杀官杀的可就不止是一个了。同省大同府山阴县的县令就因为官司判得不公,犯人家属在集上喊冤,差役弹压又处置过苛,结果惹了众怒,满集的人冲进县衙,杀了县令夫妇和他的大儿子,女儿还被轮暴。要不是绿营来救,县衙险些让人一把火烧了。想到这儿,陈知县激灵灵打了一个冷颤。

古平原冷眼旁观,见晓之以害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接下来就该动之以利了。

“大人也不必太过担心。这件事如宝剑双锋,办好了,大人可以记上一份军功,想必大人也知道,文官获军功,那是终南捷径。搞不好僧王一场胜仗打下来,论功行赏,大人便可换个砗磲顶子了。”七品是素金顶子,六品才用砗磲,古平原这么说,自然是看出陈知县热衷功名。

陈知县被他说得忽冷忽热,一颗心七上八下没个着落,方才的矜持样子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他探身盯着古平原问道:“你说为我分忧,难不成是有了好法子?”

“大人,我若没有办法,岂敢在大人面前侃侃而谈。”

“是什么法子?你倒说来听听。”

“我自有办法给您找来五百名民伕。可是大人也要答应我两个条件。”

陈知县点点头,“你但说不妨。”

“第一、这些民伕自然是要给报酬。除了军营里发的‘饷’以外,每人还要给五十两银子,再加上他们的家里,要免去三年应缴的钱粮。”

“这没问题。”陈知县一口答应。五十两银子与方才王天贵说的六百两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这笔银子陈知县自己就拿得出,更何况还有泰裕丰在旁支持。至于钱粮更是小事,太谷县这么多农户,随便分摊些也匀得过。这事儿户房书办翻翻手里征粮用的鱼鳞册,便能做得天衣无缝,根本不用大老爷操心。

“还有第二呢?”

“这第二嘛,我自去找人,至于怎么找?请大人不必过问,我一定按时交差就是。”

“这……”陈知县犯了嘀咕,这件事出入太大,他怎能凭一个小伙计的话,就把自己的前程甚至性命都交出去?他思索良久,看了看王天贵,“王翁,你说呢?”

王天贵一直在旁听着,心下早就大奇。古平原在太谷无亲无故,是个脚踩浮萍的人,他有什么本事能一下子找来那么多人卖命?此刻知县问他,那就是让他为古平原作保,王天贵心里没底,将古平原叫到一边,沉声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儿,你该不会是想玩什么花样吧?”

“王大掌柜。”古平原神情自若,也把声音压低了,“我的底细你最清楚,性命都捏在你手里,若是开玩笑,不怕自己掉脑袋?”

“那你上哪儿找这五百人?”

“这我不能说,反正只要王大掌柜信得及我有本事,就不妨为我担保。”古平原对眼下的局势可谓是洞若观火,一句话就说到了王天贵心坎里,“我帮陈知县保住这个官儿,还不用您大笔大笔花银子,何乐而不为?”

若真能这样,王天贵倒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古平原不肯交底,让他心里直犯合计。他反复琢磨了半天,一旁的陈知县不耐烦了,咳嗽一声。

王天贵舍不得三十万两银子,而且也不确定花了钱就一定能办好此事。没奈何,他只得转过身来,说道:“耀公,这个伙计做事一向稳重,我也很看重他,既然他说有把握,那我看此事可行。”

“好,既然如此,这件事我就全权委托给你去办。”陈知县对着古平原说道,“我现在就下个札子,特委你办这件差。只是军需官严令五日办妥,眼下已是第三天,所以无论如何后日你必须交差,不然我可要大刑伺候。”说到最后,陈知县把眼一瞪,摆出了官威。

“请大人放心,我一定实心效命,绝误不了事。”

古平原马不停蹄地赶回油芦沟村,他倒不是心疼王天贵的银子和陈知县的顶子,而是发觉这件事做好了大可以一举两得,既解了村民的危难,还能顺便帮万源当脱离眼下的困境。

等走到离村不远的一处小山坡,他隐隐听到山坡后面传来悲泣之声,呜呜咽咽,听上去不止一人。他下了走骡,转过山坡一看,有一男三女站在一棵歪脖树下,其中一个老头子正好大不耐烦地劝那显是祖孙三辈的女人们。

“别哭了!有泪到黄泉去洒,搞不好阎王爷还能发发慈悲给个好投胎,现在哭给谁看,这世上没个好心人!”

他看那三个女人依旧是抱头哭个不停,在旁急躁地转了几圈,忽然揪起那个小女孩,往她脖子上就套绳子。

“娘,我怕,我怕。”那小女孩七八岁的年纪,吓得瑟瑟发抖,身子直往那少妇怀里钻。

“不怕,一会儿就好了。”老头子也抖着嘴唇,但手上却不停,闭着眼用力一勒绳子。那少妇跪在地上搂着孩子,看样子不敢反抗,却苦苦哀求着:“爹,放孩子一条生路吧!”边上的老妇人也跟着捶胸顿足,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