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两难的棘手事,古平原谋划两全(第8/11页)

他这么一说,乔鹤年也愣了,讷讷道:“这……明日就要立契带人走,就算你今夜挨家挨户去劝,只怕也难有一半人信你。”

“这恰恰是此事的难处。五百民伕一个不能少,哪怕被人贩子带走了一半,我这差事就算办砸了。”

乔鹤年紧缩双眉,连声道:“难、难哪!”

“其实也不难!”古平原忽又道。他见乔鹤年急急抬头,不慌不忙地笑了笑,眼神里却有一种出奇制胜的狡黠:“我虽然不能在一夜之间取信于人,却可让对手在立契之前失信于人!”

乔鹤年实在听不明白,怔怔地瞧着他,谁知古平原下一句话更是让他如坠云雾中。

“村里有猎户吗?”

这一夜过了三更,乔鹤年的小窝棚里还亮着烛火,隐约看见里面有两个人对坐。风从门缝里透过去,火光一晃,人影也在不停摇动。

周边漆黑的静夜之中,看似全村都已入眠,其实有好多家都夜不能寐。明日一早起来,朝夕相处的亲人就要随着人贩子到南方去,此生只怕再难见面。也不知有多少母亲在此刻双泪交流地“遍抚儿身舐儿面”,期待着“有命丰年儿赎母”。

就在寒鸦泣叫之时,忽然就听村中响起了一阵锣声,铜锣“咣咣”敲起,不亚于春雷卷地。一边锣声大作,一边还有人在大喊:“拿贼呀,村里进贼了!乡亲们快出来拿贼!”

村里虽然少了青壮年,但是同姓之间守望相助,再加上醒着的人本就不少,一听之下纷纷拿起擀面杖、顶门闩,出门一望,村东头起了火,于是各自呼喝着给彼此壮胆,赶了过去。

等到了近前,就见着火的是乔温氏家外的那间窝棚。窝棚外有几个人倒在地上,村里相熟的两个猎户正一举五股叉、一举齐眉棍守在一旁。那几个人在地上不断翻滚挣扎,却绊手绊脚一时难以起身,旁边那个敲锣的正是乔鹤年,他见村民都赶了过来,往地下一指:“这三个就是贼,跑到我嫂子家来放火烧屋,被当场擒住了。”

也合该这三人倒霉,一村人眼下都是憋了满肚子的火,正好拿他们撒气,一时间扫炕的笤帚、烧火的棍子都被举了起来,雨点一般地打落,把三个人打得是鬼哭狼嚎。古平原一直在旁看着,这三个人是谁,他自然心里有数。他生平最恨两样生意,一是大烟,二就是人贩子,又见这几人果然心狠意毒,有心让他们受点教训,于是始终一声不吭,直到看出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这才站出来说话。

“各位父老乡亲,请先停手。看看你们打的是谁?”

大家此时也打累了,渐渐歇了手。这时候小小一间窝棚已经燃尽,有人拿起火把一照,被打的人虽然已经鼻青脸肿却也能认得出,顿时惊讶出声:“这……这不是黄冠球嘛!”

“正是。”古平原接过话大声道,“他见我阻了他的生意,于是起了歹心,带着两个人要趁夜烧死我和乔鹤年!乡亲们,像这样狠毒的人,你们难道放心把自己的亲人交给他?”古平久在奉天大营与流犯为伍,什么穷凶极恶之辈没见过?昨天在祠堂里眼见黄冠球和两个手下都不是善类,又看出这笔买卖对他必有厚利可图,绝不肯放弃,所以最后故意虚张声势,搬出县太爷这尊神,其实是激他心浮气躁铤而走险。他果然发现黄冠球派人悄悄跟踪自己到乔家,分明是意图不轨,这才胸有成竹地让乔鹤年找猎户,趁天黑在窝棚外设了绊索,窝棚里放上两个地里搬来的稻草人,就静静地守株待兔,等姓黄的来上钩。此时大功告成,于是当众揭穿了他的凶狠嘴脸。

老百姓哄的一声炸了营,彼此议论纷纷。虽然人多声杂,但脸上的神情都摆在面上,几乎个个都有惊惧之色。古平原知道事情差不多要成了,走前几步来到黄冠球面前,伸手搜他衣怀,黄冠球被打得上气不接下气,哪有力气阻止。

古平原从这人贩子怀里摸出两张纸来,借着火光一目十行看完,冷笑一声,把其中一张揣起来,另一张对着大家亮了亮。

“有识字的可以过来看看,这是他与广州一家妓院签的契约,讲明要把女人买到南洋去当咸水妹,也就是给洋人糟蹋。”

“洋人!”这种风气闭塞的小山村都拿洋人当黄眉毛绿眼睛的妖怪,一听这话人人切齿,又扑上来要打。忽然人群外有人急急发话,“都住手!”

来的是保长,他今夜多喝了几杯,好不容易被人叫起来,急匆匆赶到乔温氏家外。

“姓古的,你分明是顾着自己的差事,这才不择手段陷害黄先生。”保长一根手指对着古平原的鼻子,转过头对在场众人说,“各位父老乡亲,不要听他花言巧语挑拨离间,明日一早我们还是如数完契,拿了银子好度荒。”

乔鹤年一听这话,气得放下手中铜锣,争辩道,“保长,你怎么能这样颠倒黑白,姓黄的放火烧屋,要杀人害命,我们几个都是人证。”

“你们几个都拿了他的钱,说话做不得准!”保长的手一直指着古平原,口中吼道,“乔鹤年,你们兄弟俩都不是村里人,乔温氏一个女人却带着两个外姓男人住在村里,实在不成体统。我是保长,今日就命令你们搬出村去!”

“你……”乔鹤年听他血口喷人,险些没气炸心肺。

“呵呵!”古平原一直没言声,此时忽然笑了。他不紧不慢地踱了几步来到保长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从头顶看到脚底,又从脚底看到头顶,把保长看得心里直发毛。

“你要做什么!”

“到底是谁拿了谁的钱呢?”古平原慢悠悠地开口,声音放得极低,如同耳语:“用一村女人的名节,来保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我虽然是生意人,可也没听过这么精的算盘。”

保长骤闻此语,脸上一下子失了血色,像白日见鬼一般看着古平原。

“我怀里现放着一张签着你名字的字据。要是拿出来抖一抖,不必上大堂,这些村民就能扑上来把你咬死!”古平原的话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听得保长遍体生寒。

“这事儿我先不说破,该怎么做,你心里有数!”古平原丢下面如死灰的保长,站到一块大石上,扬声道:“各位乡亲,这姓黄的放火烧屋、卖良为娼,分明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咱们说什么也不能让亲人跟他走!”

“对,对呀,说得没错!”村里人也不傻,孰是孰非自然看得清楚,互相望望,接二连三地点着头。

“黄冠球,你知道我就是官面儿上来的人,你敢意图杀官差,真是胆大包天!但我此刻有事在身,不与你计较。你滚吧,要是再敢生事,休怪古某无情!”别看古平原不是当官的,此刻摆出官派儿还真是气势十足。黄冠球也是走南闯北的人,知道这一次彻底栽给了这个年轻人,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哪里还敢多留,捂着痛处一瘸一拐慌忙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