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人彻底没救的生意,被古平原玩活了(第10/13页)

此刻古平原问他是不是京商的人,他知道这一趟给京商丢了脸,一时不敢开口回答。

古平原看他脸色,心里猜到了八九分,自顾自往下问道:“这一趟京商运马出关,听说主事的姓张。要是方便,这张掌柜的事儿,我想跟您打听打听。”

“钦少爷”听他问张广发的事儿,心里更是一惊。他以为古平原认识张广发,那岂不是坏了?但人家刚救了自己,只得硬着头皮回答道:“你要问什么?”

“这张掌柜五年前是做什么的?”

“五年前?”“钦少爷”先是疑惑,随即一挑眉,“哦,我明白了,你莫不就是今天下午在街上揪住张大叔的那个人?”

古平原也是一怔:“你叫他大叔?”

“嗨,他原先……他……他……”“钦少爷”猛然觉出自己说走了嘴,这一下不但把自己是京商的事儿挑明了,连自家的来历都要说了出来,便忙把嘴闭上。但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猝然刹住,脸上的尴尬也就可想而知了。

要搁在平日,古平原见他有难言之隐,绝不会硬逼着他往下说。但今天不同,这个事儿对他太重要了,容不得面前这人打马虎眼,于是他一双眼紧紧地盯着这人不放。

“钦少爷”愣了一下,眼珠一转忽然捂住了肚子。

“哎哟,古兄,真对不住,方才没穿衣服想是受了凉。这一会儿内急,你我改日再叙,改日再叙……”他边说边挪脚步,说完了撒腿就跑。

“哎!”古平原在后面叫了一声,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人家说内急,自己明知是借口也拦不得。一低头却看见那人脚下掉了什么东西,捡起来一瞧又是一愣。那是一方上好的汉玉章,上有盘螭钮,细看阴文,是“李钦”两个字。螭钮镂空,想必是拴在腰带汗巾上,又掖在里面,这才没被老鸨子搜了去,没想连跑带颠竟然失落在这里。

这玉晶莹透白,一望可知价值不菲,古平原便清楚此人绝不是京商寻常伙计,喃喃道:“李钦……李钦……他和张广发是什么关系?”

古平原出去转了一大圈,救了个人,捡了块玉,回来时比去之前还要郁闷。

他以“军流”的身份随奉天大营的军官来此办差,按例军官办差可住客栈,也可住当地的军营,但十有八九都会住客栈。因为比较自由,虽不敢召妓,但喝酒赌博却是不碍的。

军流则不同,他们的身份介于大牢里的囚犯与被征的差役之间,没有住客栈的资格。只是由于向来军队办差都会带流犯,久而久之自然也有人做他们的生意。就在客栈的后面,靠着白桦林有一排简陋无比的小房子,人称“火房子”。建房用的是黄土坯子,窗户纸破破烂烂压根挡不住风,房子里是一溜的大通铺,铺盖经年不洗,还有人从里面摸出过死耗子。但这里比之“岩风易结杯中雪,炕火难融被上霜”的尚阳堡已是热闹繁华得多了。

古平原是有心事的人,住得好坏本不放在心上,但他自幼整洁惯了,哪怕是如此粗鄙的房间,也让他收拾出一角干净所在。此刻他一脚踏进屋,就见屋里其余人都在豆大的灯光下斗牌,压着嗓子吆五喝六。他没这个心思,便打算洗洗睡了,门口有人叫他。

“古大哥。”

来的是寇连材,他一直在担心古平原,见他平安无事回来,这才放了心。三言两语过后,寇连材想起一事。

“有件事大哥听了肯定欢喜。”

古平原摇摇头:“你就说吧。实话说,现在就是天上掉下个元宝,我也乐不起来。”

寇连材压低声音:“那可不见得,古大哥你现在是不是最怕那姓张的跑了?告诉你,京商被困住了。”

“哦?”古平原向前倾了一下身子,立时机警起来,

“你不是跟我说过,许营官这一趟来公私两便?公的是接军马,好处咱就不说了。私的,他暗地弄了一批私盐来,讲好了卖给山东的一个盐脚子。”

“这事儿知道的人有几个,他做得也不是特别机密。那盐脚子看关上盘查得严,不敢运这批盐,这几日一直央告许营官,想吃些亏把货退了,听说昨儿都跪了,可许营官连正眼都不看他。”古平原接道。

“已经退了。”寇连材插言道。

古平原难以置信:“退了?不能吧,盐退回来就要砸在许营官自己的手里,他能干这善心事儿?”

“屁善心!他要有善心,山上的老虎都不吃人了。我跟你说吧,他找着下家了。”

古平原刚想问是谁,想起方才寇连材说京商也被困住了,恍然道:“难道说这批盐让京商买下了?”

“不是买下。”寇连材晃晃手,向左右看了看,悄声道,“方才许营官把那个张广发叫到客栈,用这批盐抵的军马钱。我想去看看他是不是还要找你的麻烦,正巧被我知道了。”

古平原的脑筋动得极快,心里盘算着,缓缓点头:“这一下子,连那盐脚子吃的亏算在内,他至少又赚了几百两。这王八蛋赚昧心钱倒是好手,不过我就不明白了,京商出了名的精明,那个张广发刚打关内冒险过来,盐能不能运出去他心里有数啊,怎么敢做这笔交易?”

“许营官逼他们收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京商就同意了。”

“我知道!徽商信奉‘法乃经营之利器,非割喉之利刃’,看来京商恰好相反。”古平原想了想,叹了口气,“他们的军马是劣马,这不是正经买卖,所以许营官要黑他们,他们也不敢吭声。反正没处报官去,这就是不按规矩做生意的结果。其实论起来,这批盐运进关的收益倒是在卖马钱之上,只不过运不出去也是白搭。”

“那咱就不管了。我碰巧经过,看见那个张掌柜打客栈里出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用问,他也没什么好辙儿。许营官还要在镇上盘个当铺,总要耽搁些时日。这么一来,古大哥你大可从长计议,不必急于一时了。”

古平原点点头,这一夜他没睡实,做了一个噩梦。梦里去找张广发理论,二人一语不合厮打起来,张广发抽出一把攮子,一下子扎在他的腰间。古平原大叫一声,从梦里醒来,这才发现是那块汉玉章揣在怀里顶住了肋条骨。火房子都是大通铺,他这一嗓子惊动了不少人,但也都是骂了两句便纷纷翻身睡去。

长庚隐没,启明微灿,天边已然放了白,街上也有了骡马走动的声音,古平原索性不睡了,一翻身爬起来,轻手轻脚走出客房。

他是心事难平,一脑门的官司,想的全都是如何让张广发如实招供。他慢慢踱着步,不知不觉来到了前门口。

此刻天蒙蒙亮,门前已有大车队奔往关前,准备赶早出关。古平原见那车队上插着盐旗,便想起昨日在海边救的那个山西商人,不知是否已然准备妥当安全出了关。人家这一走,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自己呢?依旧流放关外不说,好不容易遇到了仇家,却仍是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