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得木(第8/13页)
送福来的,刘伯说。
你是个胆小的还是做主的?驼龙说。
刘伯哈哈哈大笑三声,一个闪身,露出身后的刘焕亮,说,不是个胆小的。刘伯这话说的甚有来头,因他没说是个做主的,而驼龙也不是个省事人,这话头两方都听得明白。
福在哪里?
福在祸里藏,刘伯说,正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祸里却是难有福。
原来是这样胆小的,我们真不如回的好。
你莫不是疯了吧,这当口,你是回不得了。驼龙是个深水货,此时竟无怒意。
说的是,我们回不得,但你们也下不得山。
这山是我劈,想回便能回。
山下的祸事军团围了这好几月,他们散不了,谁都下不了这太行一脉山。刘伯说着,横手一指,往山下。
说到底,原来是搬救兵的,口气里倒像我们亏欠了一般。
大驾杆说的是,我的话太多了,你来说。刘伯收了强硬,自行软下半截,做了个张弛有度。
我有什么好说的呢。
刘伯并不上当,没做声。
也许,有人能给你个一膀子的力。
是的,也许。
可那人为啥要这么做呢?
也许,之后他会得到另一膀子的力。
说得好。
敢问大驾杆,能助多少个膀子力呢?
你有多少个膀子力呢?
不多不少,三百杆。
能得了多少个膀子力,我便能助你多少个膀子力。
足够了。
三日后再会。
不,并肩子,三日后你会的是我这左膀子。
商事已定,堂上的风邪之气渐渐散了,刘伯汗浸的身子也渐渐冷了,略略欠身,找个性急的话,匆匆告退。待他们下山远去,驼龙压压衣裳。
你倒是说说,驼龙斜倚扶手处冲左膀的二驾杆说,这个人是他们的大驾杆吗?
显而易见。
那他身后的年轻人呢?
走卒而已。
不,驼龙道,他们的大驾杆是你。
一线天边折白云,一边是空,一边是实。实的这边,山石嵬嵬、黍稷薿薿。刘伯一路跋涉,喘气如风,血迹破了荆棘刺,洒落一路殷红如花开。下了太行山脉,刘伯扎进山林和田野。
天刚刚漏个亮,便是冒个泡的太阳,像是寂静里吭了一声气儿。一望无涯的罂粟花绊住了风儿,摇摇地倒伏,这竖竖竖竖的都一倒,倒出平平的一横来。刘伯心下忖度,骂个混账话,趁夜色逃离的时候,所有人还在睡大觉呢。刘伯不知道要去哪儿,没了立足的地儿,在悲在叹。刘伯的身体阵阵发寒,东倒西歪地走,黄不棱登的脸,滚下泪来,湿了血色。刘伯由雾气里冒出来,已身在饮马镇了,远方的群山早被抛在身后。太阳当啷一声,全豁出来时,刘伯遇着了豁牙子。豁牙子喃喃地说着疯话,远远瞧见刘伯,一把拽了他,你怎生又跑回来,不怕死吗?豁牙子冷不防听到刘伯的哭诉,恐他讹传,遂备问详细。豁牙子日后全凭了这个信口说,却没个人听。豁牙子不死心,专又逮个街边熙攘的时机,一个莽撞,扯住刘海天,详加备述,期望得个打赏。哪晓得,刘海天野马性情,踹翻他的身,倏忽间没了踪影。豁牙子自那夜被杨坚吓破胆,逢人便说李二娘的木子头,却无人信他。都道是饥饿饿昏了他的头。由此,豁牙子早失了往日的风采,蓬头乱衣,拽了多少个随意人,再拽一个刘海天,说的全是刘伯的那番话。豁牙子说,刘伯说,刘焕亮率了驼龙援后的队伍,一夜击溃政府军。回了一线天后,驼龙大喜,唤了众喽罗,摆上大桌筵席三昼夜。然而,酒性炽热,触了暴烈性情,第三天的笼统夜,一线天的二驾杆酒醉试枪,膛线走火误杀了刘焕亮。刘焕亮的脑壳迸出的脑浆,惊昏了近旁的三四人。众人脸上的酒红全做了火热,没一个出声的。驼龙立时酒醒大半,也不愧身怀了大驾杆的气魄,竟不顾什么忌讳,一枪崩透了二驾杆的心门,顺了那子弹的洞口,一望望到酒坛子倒流血。解了一场危机。刘焕亮的死去,有人说是驼龙授的意。而豁牙子被刘海天踹翻不久,豁牙子又听说,是刘海天花钱买通了一线天。没人晓得哪个真假。但在刘焕亮九岁那年,那跛脚方士撞上李二娘前先撞上了刘焕亮,同样为刘焕亮占下五言四句,这事儿也只刘海天晓得,那谶言是:
刘头不留身,
刘身不留头。
枪杀短命鬼,
火烧七尺人。
你说稀罕不稀罕,刘伯说。我眼见的才是稀罕事呢,豁牙子说。哪个稀罕事?原来刘伯还不晓得李二娘的这一回。而豁牙子自那夜被杨坚吓破胆,逢人便说李二娘的木子头,却无人信他。都道是饥饿饿昏了他的头。言罢木子头,豁牙子又说,也许你应把刘焕亮的死跟她说。说与哪个?刘伯问。李二娘,豁牙子说。刘伯哪里信他,转身欲走。豁牙子一个扯身,问他,你这是往哪个去?刘伯问,你又是从哪个来?豁牙子说,李二娘家来。刘伯说,你从哪个来我便往哪个去。
自此堪堪的年月,不少人言语里见到鲜活的李二娘,吓劈了饮马镇,都道是见了鬼,三四个夜晚不出门。豁牙子偏偏改了先前落拓神情,话声也亮堂堂光彩照人。活生生的李二娘,不但活在豁牙子的口里,更在饮马镇众人的口里生鲜活泛起来。再待几日,众人口里的李二娘,身后又跟随了刘伯,二人骑上黄骠马,一前一后,或纵横乡邻,或相逐奔驰,驱往大落红的太阳方向。渐渐地,这两个人马的趋势弱了,融进盛开的光气里。
即使没活在流言里,刘伯也是不曾死的,而李二娘确实活转来。刘伯骑了黄骠马领了李二娘逃出众人的蜚短流长,一跃来到现实世界,跨过山林田野,到那太行山脉,上了一线天。
李二娘的到来,轰动了一线天新投的人马。更惊了驼龙座下的一个人。你道是哪个?便是逃出井口的,回了一线天,禀了王贵意外坠井身死的,兼又窥探到李二娘生生活转的杨坚。杨坚心下惶悚,表情不似往日。见了李二娘的新生面貌,仔细端详,竟也瞧不见面皮上的木质信息。这一来,原本的安然样子正式走了样,由死到生逆转的恐惧竟被她天生的貌美盖过了。杨坚骇然不已,心头乱抖,天底下竟有如此相像之人,这抵死不肯相信的思想,倒先怕了三分。首座的驼龙,却是一阵大笑,置李二娘不见,说:
你果真不怕死吗?
我为大驾杆寻人去了,刘伯说。
你寻的人在哪儿?
我便是他寻的人,李二娘说。
你又是哪个?
我是刘焕亮的女人。
众人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