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18/2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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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不流通的空气在“康沃尔国王”廊道里打哈欠。昏暗的光中有一种疲惫。酒店厨房里有煤气味,但还从没发现过任何泄漏。升起的楼层和装饰繁复的楼梯铺着覆满灰尘的窄地毯,艾米识别出那儿涨落着失望的气味、结球的尘土和干燥的气味,混合着不尽如人意的食物上疲塌塌的油脂气味,旅行推销员和那些女人注定不能曲终奏雅的幽会的气味——对生活感到厌倦,或是情急地想抓住什么,或者两者兼具的女人们。我是那些女人中的一个吗?艾米一边向顶层走,一边问自己。我也是这样的女人吗?
但一旦进到那个位于楼角的房间——现在他们俩都认为属于他们的屋子(但她知道这不是)。在那儿,法国式门扉的合页在磨蚀,生锈的锁嘎吱作响拖开着,朝向大海和楼下路对面永不消逝的光;在那儿,能闻到海的气息,空气好像在舞蹈;在那儿,所有事情好像都是可能的。她安排人给他送来冰块和两瓶啤酒,但她进来时,它们没有打开——尽管房里热得要命。
多里戈·埃文斯指着壁炉架上绿颜色胶木制的钟。尽管分针不知什么时候从钟面上消失了,时针表明在她约定她要来的时间过后,他等了三个小时了。
“我得等做白班的人走了,”她说,“等到肯定不会有人注意我来这儿。”
“都有谁走了?”
“两个吧女,负责吧台的,厨子。米丽,那个女侍者。他们谁都没上过楼。”
“看样子今晚没人留在这儿。”
“今晚是。我把所有订房的都安排在了下面两层,所以这儿就我们两个。”
他们出去,到了深长的露台,坐在生锈的铁制椅子上,分喝一瓶啤酒。
“你很会下注,”多里戈说,“基思说的。”
“哈,”艾米说,“看那些鸟。”她指向海——在那儿,海鸟们会猛地像死了似的栽到海里。她走过去,到了熟铁制的栏杆边,上面的漆早就全剥落了,只留下一层赭红色的铁屑。她用一只手摸它粗粝如沙的氧化层——跟年深日久的矿石一样红。
“基思认为你会抓枪头。”多里戈说。
那些鸟会重新飞起来,嘴里叼着石首鱼。艾米在指间捻着沙样的铁锈屑末。她把目光移到长长的沙滩上——延伸好几英里,直到一个被海水侵蚀的古老岬角,除了最耐苦的灌木,那儿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她的脑子里似乎充满了很遥远的事。他走过去,要握住她的手,但她把手甩开了。
“基思说那话了?”
“他说你总是很了解赛道、赛场、筹码和最有希望赢的马。”
“哈!”她说,又沉浸到她自己的想法中去了。从楼下的街上,一只狗的吠声让她吃了一惊。她不安地四下张望。
“是他,”她说,他能听出她声音里有恐慌,“他提前一天回来了。我得走,他——”
“那是一只大狗,”多里戈说,“听。一只大狗。不是‘碧翠丝小姐’那样的杂种狗。”
她不说话。狗叫停了,能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不是基思——在对狗说话,接着,声音听不见了。过了一会儿,她开始发泄她的不满。
“我恨那只狗。我是说,我喜欢狗。可是我们吃完了,他让它上到饭桌上。把它邪乎乎的舌头舔出来,像一条讨厌死了的蛇。”
多里戈笑起来。
“然后流口水,不停地喘,”艾米说,“一条狗在桌子上?你想象得出来吗?”
“每顿饭?”
“我能跟你说一件事吗?只跟你。”
“当然。”
“这跟‘碧翠丝小姐’没关系——你绝不能跟任何人讲。”
“当然。”
“你保证?”
“当然。”
“保证?”
“我保证。”
她走回到被阴影覆盖的像洞穴的露台那儿坐下。她抿一口啤酒,长长吸一口气,喝一大口,把杯子放下,抬头瞥他一眼,重又看着镶珠子的杯子。
“我怀过孕。”
她看着手指,摩挲指尖上变潮了的铁锈屑末。
“是基思的。”
“你是他妻子。”
“怀孕是之前。我们结婚前。”
她停下不说了,伸着头四处看,好像在长长的、满布阴影的露台上找什么别的人。终于确信没别人,她重又转头看他。
“这是我们为什么结婚。他就是认为——这听起来真的很可怕——他就是认为婚外生孩子不对。你明白吗?”
“不完全明白。那时你们可以结婚。你们结婚了。”
“他是好人。他是。可——我怀孕的时候——他不想结婚。但我想。为了保住孩子。我不——”
她又停下不说了。
“爱他。不。我不爱他。再说。”
“再说什么?”
“你不会想我是一个坏女人吧?”
“为什么?”
“认为我邪恶?我不邪恶。”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有这种想法?”
“因为我说我要去墨尔本看杯赛。我跟人说我每次都去。我新到这儿,他们知道什么?但——”
“但你没去。”
“不。不是这样。我去了。但我也——”
她的指头快速动着,想把铁锈摩挲掉。突然,她把手指在衣服侧边擦拭,留下一片红色印记。
“我也去看了一个男人——一个大夫——在墨尔本,基思安排好的。基思说处理这种情况,这是最好的办法。那是十一月。怎么说呢。他把问题解决了。”
一阵沉默张开大口,连拍击的海浪都填不满。
“我对马从来没一点儿兴趣。”艾米说。
“但你挑中老伙计劳里来赢冠军杯。一百对一。你一定懂一些。”
“我挑中他因为他是一百对一。我挑中他是让他输。我一半儿指望他在开始的门那儿就被拿下。我挑中他,因为我恨那该死的杯赛。我恨跟它有关的每件事。”
她重新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