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20/27页)

但尽管如此,她还在说,想解码一个无法解码的世界,她还是问他有什么动机,有什么想法,有什么欲望;尽管如此,他仍然觉得她想设圈套让他做出承诺,这样她就能痛快地把它驳回,说它完全不可行。好像她想要他给他们拥有的——不管是什么——取一个名字,但如果他那么做,他将杀灭它的全部生机。

微光中,他听到她发誓——

“总有一天我会离开。总有一天我会离开,他再也找不到我。”

要相信她说的话很难。他一言不发。她不说了。他觉得他必须说些什么。

“为什么你跟我说这些?”

“因为我不爱基思。你不明白?”

这句话揭示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新发现,两个人都这么觉得。

有一段时间,他们都不说话。那个时间的绿色圆环等在对面,除了它,他们置身于完全的黑暗中,身体消解其中。在黑暗中,他们发现的不是彼此,而是碎片合成为一个不同的整体。他感觉他或许要飞散成一百万块碎片——要不是她的胳膊和身体抱住了他。

“听,”她说,“我们是海的时间。”

但海声渐渐消逝,唯一的声响来自只有一根指针的胶木钟。他知道这不真实;他吻她的耳廓时她睡着了,这不真实;在那一刻,宇宙间唯一实在的是他们一起在那张床上,这不真实。但他没有感到平和。

21

早晨太阳还没完全升上来前,空气就已经像烤箱了。她帮多里戈整理床铺,这样女佣就看不出他们干的为世人诟病的事了。她看着他洗澡,他湿漉漉的双手握成碗状,发光的脸从双手中滑出,像热气腾腾的布丁。她最注意他的胳膊,看上去皮肤黝黑,他捡起、然后拿着东西的姿势——装冷水的罐子,刮胡子用的刷子,保险剃须刀。温柔的力道,不是蛮劲。他的肌肉紧绷。他跟她不同。

他俯下身,把头埋进水盆,一边一只胳膊肘向外伸着,两条摇晃的腿像羊羔,但他没一点儿地方像羊羔——更像狼,她想,把自己稳稳当当把持在那儿,身体平衡,等待着,一只黑狼,他胳肢窝那的黑色毛发美极了,沾着皂沫光闪闪、滑溜溜的。他的胸脯,他的肩膀,他举起一只胳膊,像要让什么停下——汽车,火车,她的心——接着,他把胳膊放下,好像它根本无关紧要。

她想把脸埋在那胳肢窝里,当时当地,马上,用舌头尝,用牙咬,让脸跟它们挨着。她想什么也不说,只用脸吻遍他全身。她希望她穿的不是那件印花衫——绿颜色,那么难看,那么廉价,太不能体现她的优点;还有乳房,她希望它们挺起来,露在外头,不是看不见,被遮盖着。她看着他,肌肉像藏起的小动物在他背上从这边跑到那边,她看着他身体的动作,想吻那背、那胳膊、那肩膀,她看见他抬起头看见她了。

眼睛,黑眼睛。一无所见,又洞彻无遗。

她说了什么,想就此从那目光中赶紧离开,但她没动。她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有一次,她问过他,他说他完全不知道。后来,她想他吓着了。他很帅。这一点她也不喜欢。他太有信心,她觉得,他太无所不知——这是又一件她后来认识到她看错了的事。他无所不知,又一无所知。

他。恰好是他。

看她还在盯他看,他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朝下看,他的脸红了。

她渴望知道有关他的所有的事,告诉他有关她的所有的事。但她是谁?她跟一个有家人在阿德莱德的朋友从悉尼过来,最终留下了,在“康沃尔国王”后面的酒吧找了一份工作。在那儿,她碰到基思·马尔瓦尼。他很乏味,却有自己和善的方式,事情发生了,她是谁?一个巴尔曼招牌画家的女儿,七个孩子中的一个,她十三岁时他去世了,他们竭尽全力往上拼。她还从没遇到过像多里戈这样的男人。

“这地板比我有意思吗?”她说。

天啦,她为什么说这话?她是一个邪恶的女人,她是一个不光彩、不名誉的女人;她知道,有时她不在乎世人也知道,如果她现在要死了,她不会后悔她是这样的女人。她什么都不后悔。她把衬衣递给他。

“不是的,”他说。

他在笑。他的微笑,他的二头肌在皮肤底下来回滚动——他从她手里拿过毛巾,把微笑埋在里面。

但她觉得他看上去好像不确定。男人全是撒谎精,他肯定没什么两样——只有一根舌头,但天花乱坠的话比公共狗圈里的流浪狗还多。她经历过像用掷骰子的方式决定的事,站在路口,每一个方向都走一次。眼下,她渴望把他含在嘴里——在所有在楼下餐厅吃饭的人面前,这会儿他给他们的咖啡里放了一点儿奶油。

陡然间,她希望他一了百了消失掉。她想把他推走,她希望她已经那么做了——但是她非常怕如果她碰他,可能会发生什么事。

“多瑞?”

请求和等待。

本不该这样,可事实如此,她想知道这一切会不会消失?感情,了解,两人连成一体的状态。

“我在这儿。”

“多瑞,你会不会——?”

“我会不会什么?”

“被吓到,”艾米说,“如果我说我爱你?”

多里戈没作答,走开了,艾米在蓝色床罩上寻找单独的棉线头,摘扯着它们。

噢,她是邪恶的女人,她对自己和基思都撒谎了,但她什么都不后悔——如果她撒谎导致了什么后果。她不想要爱情。她要他们俩合而为一。

尽管还是早上,他们又一起躺回到刚整理好的床上。他的前臂蹭在她的乳房上,他的手在她下巴下面像鸟巢似的托着。他的鼻子在她的脖子上来回蹭。她的身体来回扭动。他的嘴唇,张开,她的脖子,抬起。

“不会。”他说。

他睡着了,她站起身,绊了一下,后又重新平衡,伸展着肢体,走到外面凉台上的阴影里。远处,海滩那儿传来几个孩子在浪里尖叫的声音。热力像一种母性的力量,要求她必须坐下。她在那儿坐了很久,听海浪撞击和轰鸣的声音。感觉阴影在她抻开的腿上变短,终于,她走下三层楼,到了她和她丈夫住的那些房间。

她周身都是多里戈的气息,甚至在她沐浴后。他使她的世界香氛氤氲。她躺倒在她的婚床上,在那儿一直睡到黄昏时分过去很久,当她醒来时,她能闻到的全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