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23/27页)
晚上,有些时候,他会面朝她的背,抚摸她的臀部、大腿。她觉出他的手在她的乳房上,像一只肥大的巨蟹蛛。接下来,这些手指会在她的两腿之间,想给她快感。她从来不做回应。她发现对付他关注的最好办法是什么也不做。她既不抗拒,也不迎合。他把一条腿搁这儿,在那儿进入她体内,她只是随他便,一声不吭。但她总不让他吻她。她的嘴是自己的。
这样做有时会把他激怒,他会一把抓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扭过来对着他,把嘴唇放在她的唇上,揉来揉去,舌头像蛇在她紧闭的嘴上扫来扫去——她想那肯定像在舔门锁——然后,他会放开她的脸,有时发出呻吟,一种奇怪、可怖、非人的牛叫似的声音。
随着时间过去,他以她的条件接受了她的顺服。事儿完了,她会掀起床上的家什,一句话也不跟他说,一个眼神或手势都没有,带着一股闷气,大步走到浴室里去。
伤害他也让她感觉受伤,但她觉得,这在某种意义上是诚实必需的。如果她让他感觉像尘土、脏物、让她恶心的讨厌东西,那是有原因的,奇怪而又自相矛盾的原因。她想让他知道,知道每件事,同时,只要能力所及,她会无所不为,就为了把他蒙在鼓里,不叫他知道她和多里戈的事,不让他这么受伤。她渴望一场危机会结束一切,她不想任何事情有任何改变,她想惹他生气,又非常情急地希望他不要被她惹起来。
等回到酒店,她会再也不碰他,也不同他讲话,而是躺在床上,把背朝着他。他会靠过来,一次又一次要吻她的额头,或许因为恐慌,或许想得到什么表示,什么肯定——肯定他没错,肯定她爱他,肯定她关心他像他关心她一样。但什么也没有。
艾米会觉出,在她背后,他的身体呼哧发喘,她会意识到,爱不是善,也不是幸福。她不一定也不总是跟基思不幸福,对多里戈的感情也不总是或就是幸福感。对艾米来说,爱是宇宙触摸到一个人的内心,在其中爆破,那个人爆炸成宇宙万物。它意味着什么都荡然无存,它是那么多东西的毁灭者。
她躺在床上,觉出基思在背后无声饮泣,她懂得了爱不会终结,直到它所有的力量都在不幸、残忍和毁灭中变成邪魔被驱走,就像它在良善和喜乐中被完全消解。每天晚上,躺在那儿,她能感觉到肚腹中搅着的玻璃碎片——割着,割着,割着。
25
这样的事,艾米同谁都不能讲。“爱情是公共的,不然就不是爱情。”在打五百分牌戏的那天晚上,艾米的一个朋友说,她和基思正从那儿回来。“爱情是跟别人分享,不然就会慢慢死掉。”
每个月第一个星期天的晚上,基思和艾米都跟罗伯逊夫妇打牌,他们谈着一个最近发生的丑闻——为了一个医生的女儿,一个有名的律师离开了他妻子。这个话题引出几个胆大妄为的抛弃和卑鄙的通奸行为的故事。牌桌上的人一致同情被甩掉的那个。找了别人的那一方是被鄙视、嘲笑和祛邪的象征。一般说来是祛邪。这个人从社交圈被驱逐。
艾米渴望那样,渴望它戏剧化的结尾。但这没发生,情况反而像在流血,流啊,流啊,流啊,流个不停。不会有戏剧化的结局,她意识到,只有缓慢枯萎,结局会像基思妹妹得肺结核死去那样。流血,流出更多血。
那么多事,她想要问,想要知道。你们真的那么想?她想问他们。被藏起的爱情根本不是爱情?它真就被天注定永远不见天日?它要血流不止直到死?
她真想把牌桌掀了,她真想把牌甩到风里去,甩得到处是,她真想站起来,要求他们必须说出真心话。回答我,她想说。没被命名的爱情就不能是爱情?它能不能是一种更伟大的爱情?我爱不是我丈夫的另一个男人,她想对他们所有人说。当牌乱纷纷向地面飞落,当每人手中的牌翻开都没有一丁点儿价值,当赢的每一分都被展示为假象时,一点儿意义都没有,她会告诉他们这个男人有多棒,就是三十年不见,她还会爱他,就是他死了,她还会爱他,直到她也死了。
但她没把这些想法付诸实行,而是看着哈利·罗伯逊打出一张杰克,他和基思赢了这一局,他们一直都打联手。
“欺骗太容易了。”艾尔西·罗伯逊说,一边把牌捋起洗着,为下一局做准备。“这种行为真可怜得让人瞧不起。不管不顾地撒谎,辜负别人的信任。”
艾米以为他们在谈爱情。骗人不容易,艾米想。很难;非常难。欺骗不是什么性格失败。它是什么就是什么。它甚至不是欺骗。如果它意味着忠实于你自己,那么真正的欺骗难道不是你和你的法定配偶表演的假象?名副其实的欺骗不就是这世界和罗伯逊夫妇想要的、赞同的吗?
她等着某种标识、某个洞见、某些话出自另一位女士,告诉她不是只有她这样想。但什么也没等来。就在同一天下午,多里戈跟她说他所属的部队星期三乘船出发。或许他会死,或许他会活下来,但不回到她这儿来。她想起他说的有关希腊人和特洛伊人的话——希腊人会再次打赢吗?
她想:她的爱是不是一种根本不是爱情的大爱?既然她觉得只有经由另一个人她才真正活着,那为什么在这样的时候她感到如此孤独?
艾米确切知道:她是独自一人。
那天晚上,他们打完牌离开,艾米觉得基思很安静,这不像他。通常他喋喋不休,但近来他说话越来越少,晚上打五百分牌戏的几局,他几乎没说什么。来自他的哀伤好像要掏空世界。篷式轿车车窗发出短促、连续的嘎嘎声,路上有噪声,发动机在轻微震荡,她尽力不去想,但她满脑子还是现在深沉地转向他自己的内心的基思,这嘎嘎声、这嗡嗡声、这震荡的交接点是怎样还怎样。
“魔法消失了。”他说。
“委员们会知道你的主张是什么意思。”艾米说,接着那天晚上早些时候他们的谈话。
“委员们?”基思说,他看着她,好像他是杂货店店主,她是顾客,走进店来莫名其妙地要买一袋子常识。“委员们与此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说,专注的目光又回到路上去了。
尽管她知道不该这么做,她还是欢快地说:“那跟谁有关系?”
这是一个谎言。现在每件事都多少是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