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第10/20页)

男人摇摇头。“夫人,这一趟列车已经满了。”他礼貌地说,“只有这里有个空位。”

“不,很抱歉,”她突然厉声说道,“但你就是不能坐在这里!”

说完,她起身离开车厢,穿过走廊。皮埃罗惊讶地四处张望,心想明明这里有个空位,她怎么能拒绝别人坐下呢?男人望向窗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的行李虽然占了车厢的大部分空间,但他并没有把它们放在行李架上。

“您需要我帮忙吗?”皮埃罗问,“我可以帮您把行李放到架子上。”

男人笑着摇了摇头。“不麻烦你了,”他说,“但还是谢谢你的好意。”

那位女士找来了列车员。列车员环顾车厢,然后指着那位老先生说:“你,起来!出去!站在走廊里!”

“但这个位置没人。”皮埃罗说。他以为列车员觉得他是和父母一同出行,而这位老先生占了他们的位置。“我是一个人出来的。”

“出去!现在!”列车员无视皮埃罗,坚持说,“快站起来,老头!别自找麻烦。”

男人沉默着,站起身,拿起自己的行李,小心地拄着拐杖,缓慢而体面地走出了车厢。

“很抱歉,夫人。”老先生走后,列车员转身向那位女士说道。

“你应该把他们盯紧点!”她呵斥道,“我还带着儿子,他不能靠近那种人。”

“很抱歉。”他重复道。女人轻蔑地哼了一声,好像全世界都在和她作对。

皮埃罗本想问她为什么要把那位老先生赶走。他看到她的面孔凶恶,又担心万一说错话,也会被赶走。于是,他转过身面向窗外,再次闭上眼准备休息。

当他醒来时,车厢间的分割门已经被打开了,女士和男孩正在收拾行李。

“我们到哪儿了?”他问。

“德国。”女士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她说,“终于可以远离那些可恶的法国人了!”她指着一块告示牌,上面写着曼海姆,是皮埃罗的领口上写的第一个地名。“我想,这也是你要下车的地方。”她对着皮埃罗点了点头。皮埃罗跳了起来,急忙收拾好行李,跳下了月台。

皮埃罗独自一人,焦急地站在车站中央大厅里。放眼望去,目之所及尽是行色匆匆的男女。他们与皮埃罗擦身而过,朝目的地急切地奔去。这里的士兵们也是如此,而且成群结队的。

他最先注意到的是语言的转变。越过了边境,这里人们都说德语。他仔细地听着,试着理解人们说的话。他很庆幸爸爸从小就坚持教他学习德语。皮埃罗把衣领上写着曼海姆的那张纸片撕了下来,扔到离他最近的纸篓里。然后低下头,念出下一张纸片上写着的地名:

慕尼黑。

列车时刻表上悬挂着一座巨型挂钟,他朝那儿跑去,但却一不小心撞上了一个男人。他摔在了地上,一抬头,男人魁梧的身影立刻扑入了眼帘。他穿着土灰色制服,腰间系着笨重的黑腰带,套着黑色长筒靴,左袖口上还绣着奇特的标志——一只在四角弯折的十字上展翅的老鹰。

“抱歉。”皮埃罗屏住呼吸说。他抬头看着那个男人,既恐惧又敬畏。

男人低头看了看,他没有扶起皮埃罗,而是轻蔑地撇了撇嘴,又轻轻抬起鞋尖,一脚踩在皮埃罗的手指上。

男人越踩越用力。“你弄疼我了。”皮埃罗大喊,他感觉自己的手指被踩得抽痛。他从没见过他这样的人,居然以别人的痛苦为乐。周围的旅客来来往往,他们目睹着眼前的一切,却没人伸出援手。

“拉尔夫,原来你在这儿。”一个女人走近他说。她怀抱着一个小男孩,身后还跟着一个大约5岁的女孩。“抱歉啊,布鲁诺想看看蒸汽火车,所以我们差点儿跟丢了你。噢,这里发生了什么?”她问。男人露出微笑,抬起靴子,弯下身将皮埃罗扶起来。

“这孩子走路不看路,”他耸耸肩说,“差点儿撞到我。”

“他的衣服太旧了。”女孩厌恶地上下打量着皮埃罗说。

“格蕾特,我告诉过你别再这么说话。”女孩的妈妈阴着脸说。

“他闻起来也有股怪味儿。”

“格蕾特!”

“我们可以走了吗?”男人看了一眼手表问道。他的妻子点了点头。

皮埃罗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用另一只手揉了揉被踩疼的手。就在这时,那位女士怀抱着的男孩转过头来,朝他挥手再见。他们的眼神相遇。尽管他的指关节还很疼,但皮埃罗还是不禁笑了起来,也朝他挥了挥手。他们消失在了人群中。各个站台的哨声响起。皮埃罗突然意识到他必须马上找到正确的列车,否则他可能会滞留在曼海姆。

时刻表上显示他要坐上的列车马上要从三号站台出发。于是他冲向三站台,刚跳上车,列车员就“砰”地把门关上。他知道,下一趟旅程要花上三个小时。旅程到了现在,坐火车的新鲜和刺激感已经完全消磨殆尽。

在浓浓的蒸汽和噪声中,火车摇摇晃晃地驶出车站。透过敞开的车窗,他看见一个围着头巾、拖着行李箱的女人正追赶着火车,她一边还喊着,司机等一下。月台上三个凑在一起的士兵对着她大笑起来。她把包放下,开始和他们理论。其中一人突然走上前来,一把将她的手臂扭到身后。皮埃罗十分震惊,但他只看到女人的表情由愤怒转向痛苦。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转过身去。

“你在这里干什么?”列车员说,“你买票了吗?”

皮埃罗摸遍口袋,翻出离开孤儿院前杜兰德姐妹交给他的所有文件。这个男人粗略翻了翻,用他那被墨水弄脏的手指逐行指着上面的文字,并自言自语地低声念出来。他的身上散发出雪茄的味道。这难闻的味道和摇摆前进的列车让皮埃罗觉得有些反胃。

“好的。”列车员说着,又把这些车票塞进皮埃罗的夹克口袋里。他盯着皮埃罗领口上的地名问:“你是自己出门的,对吗?”

“是的,先生。”

“没有父母?”

“没有,先生。”

“好吧,列车正在运行,你可不能站在这儿。这里太危险了,你随时有可能摔下去,被车轮压成肉泥。别以为我在开玩笑,像你这么大的男孩掉下去准没命了。”

听到这番话,皮埃罗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刀绞一般——毕竟,爸爸就是这样去世的。

“跟我来。”男人说着,一把拽过皮埃罗的肩膀。皮埃罗带着自己的行李箱和三明治,被他拽到下一节车厢。“满了。”列车员伸头探了一眼,嘀咕说。接着又马上走到下一节车厢。“满了。满了。满了。”他低头瞥了一眼皮埃罗。“现在恐怕找不到空位了。”他说,“今天这趟火车已经满员,也许你找不到位置坐了。但出于安全考虑,你也不能一直站到慕尼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