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第17/20页)
不久,他们来到贝希特斯加登集镇。恩斯特把车停在了一个僻静的角落。
“你们会逛多久?”他转身看着碧翠丝问。
“得好一会儿呢。”她说,“得给他买衣服还有鞋子。也许还需要给他理理发,你觉得呢?我们得让他看起来多一些德国范儿,少一些法国味儿。”
司机打量了皮埃罗一会儿,点点头说:“我同意。他的样子越得体,对我们所有人越有利。不知道他接不接受,不过我想他总会想开的。”
“谁会想开?”皮埃罗问。
“两个小时,差不多了。”碧翠丝姑妈装作没听见,对司机说。
“好的,没问题。”
“你什么时候……”
“中午以前。会议大约只需要一小时。”
“你要去参加什么会议?”皮埃罗问。
“没什么会议要参加的。”恩斯特回答。
“但你刚刚说——”
“皮尔特,嘘!”碧翠丝恼怒地说,“没人教过你不要偷听别人说话吗?”
“但我就站在这儿!”他委屈地抗议道,“我耳朵没聋,怎么会听不见你们说话?”
“没关系。”恩斯特转身看着男孩,笑着说。“你喜欢开车吗?”他问。
“嗯,喜欢。”皮埃罗说。
“但愿有一天你也能学会开车,也能开辆像这样的车。”
皮埃罗点点头。“我会的。”他说,“我喜欢车。”
“好的,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教你开车。这也算我能帮上你的一点儿小忙了。作为回报,你愿意帮我个忙吗?”
皮埃罗转过头看了看他的姑妈,但她却缄口不言。
“我试试看。”他说。
“光试试,怎么能行。”恩斯特说,“我想让你向我保证。”
“好吧,我保证。”皮埃罗答应了,“保证什么呢?”
“你的朋友,安歇尔·布朗斯坦。”
“关他什么事?”皮埃罗不解地问。
“恩斯特……”碧翠丝突然走上前,急促不安地说。
“让我说完,碧翠丝。”司机第一次严肃地说道,“我想让你保证,以后绝不在山顶的屋子里提到安歇尔的名字。听明白了吗?”
皮埃罗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这张已然动怒的脸。“但是,为什么?”他问,“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从出生开始,我们就在一起玩儿。他就像我的兄弟一样。”
“不!”司机厉声说,“他不是你的兄弟!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如果你心里非得这么想,别人管不着。但这样的话你绝对不能说出口!”
“恩斯特说得对。”碧翠丝说,“为了你自己着想,不要再提到你的过去了。当然,你可以把这些美好的回忆放在心里,但绝对不可以说出来。”
“不能提自己的朋友,不能用自己的名字。”皮埃罗心灰意懒地说,“还有什么不能做的,通通告诉我吧。”
“没了,都告诉你了。”恩斯特对他笑着说,“你只要遵守这些约定,总有一天我会教你开车的。”
“好吧。”皮埃罗一字一顿地说。他心里想眼前这个男人想法真怪。对于一个每天必须数次往返曲折山路的司机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品质。
“两小时后见。”恩斯特对着正准备下车的两人说。
皮埃罗一下车便自顾自地往前走。他一回头,看见恩斯特体贴地扶着正下车的姑妈,他们四目相对,但眼里已然没有了笑意,只剩下焦虑。
集镇里熙熙攘攘,一路上碧翠丝和不少熟人打了照面,她一一向他们介绍着皮埃罗,说这是她侄子,最近才搬来和她一起住。集镇里的士兵随处可见。才一大清早,就有四个士兵坐在一家小酒馆门外,抽烟喝酒。但当他们察觉到碧翠丝来了,他们便立马甩掉手中的香烟,“嗖”地站了起来。其中一个站得笔直的士兵试图用自己的头盔遮住面前的啤酒杯,无奈杯高帽矮。皮埃罗的姑妈若无其事地走过他们,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为什么姑妈的到来竟然能让他们如此张皇?男孩百思不解。
“你认识那些士兵吗?”他问。
“不认识。”碧翠丝说,“但他们认识我。他们担心我会把他们巡逻时喝酒的事捅到男主人那儿。他们总是趁男主人不在时懈怠。嗯,我们到了。”话音一落,皮埃罗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家服装店门前。“这些衣服你觉得怎么样?”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皮埃罗简直度秒如年。碧翠丝总是让他试穿传统德国男孩的衣服——白色衬衣,棕色背带皮短裤,还有外穿的及膝长袜。之后,他又被带到一家鞋店,在那里量了鞋码,又被迫在众目睽睽之下试穿一双又一双新鞋,在店里走来走去。等他们回到第一家店时,裁缝已经把衣服改好了。皮埃罗又得一件一件地再试穿。皮埃罗被碧翠丝和店员环绕着,他穿着新衣服站在店铺中央,左转转,右转转,耳边全是她们恭维的话语。
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碧翠丝掏钱付账时,他问。
“当然。”她回答,“你是不是饿了?我们要不要先吃个午饭?”
皮埃罗想都没想,一口答应了。他告诉碧翠丝自己胃口挺大的,还容易犯饿。碧翠丝听后大笑了起来。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她告诉他。
他们走进一家咖啡馆,点了一碗汤和两份三明治。“我可以问你一些事情吗?”他问。碧翠丝点点头。
“当然可以。”
“为什么我小时候从来没有见过你?”
碧翠丝没有马上作答,而是思量着,等到食物上桌后才开口。“你父亲和我,从小就不太亲近。”她说,“他比我大一些,我们几乎没有共同语言。但自从他上了大战的战场,我没有一刻不挂念他、担心他。他给家里写过信。有的信有条有理地讲述着他自己的近况,有的信却语无伦次。有一次,他受了重伤,你知道的吧……”
“不!”皮埃罗惊愕地说,“我不知道。”
“噢,原来如此。居然没人告诉过你。一天夜里,英军突袭,他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战壕里几乎所有人都战死了。你父亲尽管肩上中了弹,但他却奇迹般地死里逃生。这枚子弹再稍微往右一些,可能就要了你父亲的命。他躲进了附近的一片树林里,眼睁睁地看着英军从他藏身的那座战壕里把最后一个幸存者拽了出来——那是个不幸的年轻人。一开始,英军还在为如何处置这个战俘争得热火朝天,突然一个英国士兵拔出手枪,瞄准他的脑袋扣下扳机。当时你父亲失血过多,还受了很大的刺激。他们本打算将他送到医院静养几周,原本这样,他就能永远地离开战场。但等稍微康复一些时,你父亲却坚持回到了前线。”她谨慎地打探四周,防止隔墙有耳。但她还是尽量压低声音,用一种近乎耳语的音量说,“肉体的伤病,再加上那晚发生的一切,在他的心里留下了巨大的阴影。这些才是他从此一蹶不振的原因吧。从那以后,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他性情变得暴躁,发了疯似的憎恨那些把德国推向战败的人。我劝他不要太偏激,但他却反过来指责我站着说话不腰疼。说什么我根本没见过那些场面,就别高谈阔论。为此我们大吵了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