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第7/20页)

皮埃罗尽可能地结交朋友,但那并不容易。因为其他的孩子互相已经十分熟络,他们的圈子并不轻易向新来的孩子开放。孤儿院里有一群爱看书的孩子,但他们没有让皮埃罗加入。因为,他们读的那些书,皮埃罗并没有读过。还有一群孩子,几个月内他们一直在附近森林中搜集木头来搭建微型村庄。但他们摇摇头同样拒绝了皮埃罗,原因是皮埃罗分不清斜角规和短刨,他们不能允许皮埃罗毁掉大家辛勤劳作的成果。另外,还有一群孩子,每天下午在操场上踢足球。他们用最喜欢的国家队球星的名字给自己取绰号——库尔图斯、梅特勒、迪尔夫。这些孩子允许皮埃罗当一次他们队的守门员。但皮埃罗个子不够高,无法跳起扑救高吊射门,可其他的位置都已经有了固定人选。当皮埃罗队以11:0的比分输掉比赛后,他们也拒绝了他。

“抱歉,皮埃罗。”他们说,语气里却没有一点儿道歉的意味。

大部分时间里,他只和一个叫作乔瑟特的女孩待在一起。女孩比他大一两岁。三年前,乔瑟特的父母在图卢兹附近的火车事故中去世。之后,她便被送到了孤儿院。她已经被收养过两次了。但最终她却像一个不满意的包裹,被退回了孤儿院。因为这些人家觉得她“太具破坏性”了。

“第一对夫妇真可怕。”一天清晨她和皮埃罗一起坐在树下说道。他们的脚趾浸在露水打湿的草坪里。“他们不肯叫我乔瑟特,还说想要一个叫作玛丽·路易斯的女儿。第二对夫妇只想要个免费的用人。他们使唤我扫地、洗盘子,从早到晚,就像灰姑娘一样。所以我把家里弄得一团糟,他们才把我送回来。说实话,我更喜欢西蒙妮和阿黛勒。”她补充道,“也许有一天我也会愿意被收养。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我非常喜欢现在的生活。”

还有一个叫雨果的男孩,他是这座孤儿院出了名的恶霸。他从出生起就一直待在孤儿院,在这里生活了十一年。大家都说,他是所有孤儿中最有地位的,同时也是最吓人的一个。他留着及肩的长发,和皮埃罗住在同一间宿舍里。皮埃罗刚到这儿就犯了一个错误——他选择了雨果旁边的床位。他恼人的鼾声使得皮埃罗不得不将自己深埋在被子里,奢望这床薄棉被可以阻挡那些噪声。他甚至还试过将撕成片的报纸塞进耳朵里。西蒙妮和阿黛勒从来没有将雨果交给别人领养。当那些夫妇来孤儿院挑选孩子时,他就待在自己的屋子里,不洗脸,也不换上干净的衬衣,从来不像其他的孤儿那样对着这些大人微笑。

大部分时间,雨果都在走廊里闲逛,物色可以欺凌的对象。瘦小的皮埃罗显然沦为了他欺凌的对象。欺凌的方式有好几种,但大多低级无趣。有时,雨果会等到皮埃罗睡着以后将他的左手伸进一碗温水中——这会让皮埃罗做出那件他在三岁时就停止做的事情——尿床。有时在课堂上,皮埃罗想要坐下,雨果会抓起座椅靠背,让皮埃罗不得不一直站着,直到老师责备他。有时,他会在皮埃罗洗完澡后把他的浴巾藏起来,皮埃罗只能红着脸跑回宿舍,并忍受宿舍里其余男孩对他的嘲笑和指点。有时,雨果会采取一些简单粗暴的方式——等皮埃罗走到拐弯处,跳到他身上,扯他的头发,打他的肚子。一番欺凌后,皮埃罗的衣衫破烂了,并且鼻青脸肿的。

“这是谁干的?”一天下午,阿黛勒发现了独自坐在湖边的皮埃罗,仔细检查他手臂上的伤口后,问道,“皮埃罗,暴力欺人,是我绝对无法容忍的事。”

“我不能告诉你。”皮埃罗头也不抬地说。他不想打小报告。

“但你必须告诉我,”她坚持说,“不然我没法帮你。是劳伦特吗?他曾经因为类似的事惹上麻烦。”

“不,不是劳伦特。”皮埃罗摇摇头说。

“那是西尔维斯特?”她问,“那孩子总是没安好心。”

“不,”皮埃罗说,“也不是西尔维斯特。”

阿黛勒将目光从皮埃罗身上移开,长叹了一口气。“那是雨果,对吧?”沉默许久后,她开口说。她意味深长的语气让皮埃罗明白,原来她一直都知道是雨果,但她却总是希望自己猜错了。

皮埃罗什么也没说,用右鞋尖踢了踢地上的卵石,然后看着它们滚向岸边,最终消失在水面。“我可以回宿舍吗?”他问。

阿黛勒点点头。他穿过花园回到宿舍。他知道,这一路上她都注视着他。

第二天下午,皮埃罗和乔瑟特在庭院里散步,想寻找几天前他们偶遇的青蛙家族。皮埃罗向乔瑟特提起那天上午收到的安歇尔的来信。

“那封信里说了什么?”乔瑟特问。她十分好奇,因为她从没收到过任何信件。

“嗯,他正在照顾我的狗,达达尼昂。”皮埃罗回答说,“所以他和我说了些关于达达尼昂的事。他还提到我长大的街区的近况。那附近发生了一场骚乱,我很庆幸我避开了它。”

一周以前,乔瑟特就看到了有关这场骚乱的报道。上面宣称所有犹太人都应该被砍头。后来,越来越多的报纸开始刊登文章谴责犹太人并打算将他们赶走。这些文章她特意读过。

“他还给我寄了一些他写的故事,”皮埃罗继续说,“因为他想要成为——”

话没说完,雨果和他那两个喽啰——杰拉德和马克就拎着木棍从树丛中走了出来。

“哟!瞧瞧这是谁啊?”雨果边说笑着边用手背擦去那一长串恶心的鼻涕,“这不就是那夫唱妇随的小两口——费舍尔夫妇吗?”

“滚开!雨果。”乔瑟特边说,边试着从侧面绕开他,但他跳到她跟前,摇摇头,并将手里的木棒在胸前摆成X形。

“这是我的地盘,”他说,“任何人闯入我的地盘都要罚款。”

乔瑟特长叹了一口气,她没想到这群男孩居然这么烦人。她双手抱臂,直勾勾地盯着他,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皮埃罗却往后退了一步,心想要是这群人从来没出现过,那该多好啊!

“好吧,”她说,“罚多少?”

“五法郎。”雨果说。

“那就先欠着。”

“那我就得收利息。每拖延一天,多交一法郎。”

“好吧,”乔瑟特说,“等累积到一百万时再告诉我吧,到时我让银行直接给你转账。”

“你以为自己很聪明,是吗?”雨果翻了翻白眼,说道。

“肯定比你聪明。”

“说得跟真的似的。”

“她就是比你聪明。”皮埃罗说,他觉得自己最好说点儿什么,否则就会像个懦夫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