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第9/12页)
皮埃罗没有再继续读下去,而是把信揉成一团,扔进了壁炉里。前一夜烧的灰烬被这团纸扬起,扑腾到赫塔脸上。
“皮尔特!”她气得大喊,但他不理不睬。他开始后悔,应该把这封信扔进厨房的壁炉里,那里的火从一大早起就烧得很旺。毕竟,要是元首在藏书室的壁炉里发现了这封信,一定会勃然大怒。对他而言,没有什么事是比被元首批评更糟糕的了。他曾经很喜欢安歇尔,他们的确也是很要好的朋友。但那都是孩童时候的事了。当时他并不知道和一个犹太人做朋友意味着什么。现在他知道了,他最好从此切断和安歇尔的一切往来。他回到藏书室,从壁炉里捡起那封信,又把手里的那本书递给赫塔。
“你可以把这本书随便送给贝希特斯加登的哪个孩子,顺便替我向他问好。”他没大没小地指挥着她,“或者直接扔掉。怎么方便怎么来。”
“噢,埃里希·卡斯特纳。”赫塔看着满是灰尘的封皮,笑着说,“我记得我小的时候读过这本书。写得真好,不是吗?”
“只有小孩才会喜欢。”皮埃罗对她的看法不予理会,只是耸耸肩说,“现在继续干你的活儿吧。”将要离开房间时,他又补充道,“元首回来前,你得给我把这个地方打扫得干干净净。”
圣诞节将至,有一天晚上,皮埃罗半夜醒来,赤着脚静悄悄地穿过走廊,去了趟洗手间。返回时,半梦半醒的他居然朝着自己原来住的那间小屋子走去。他伸手握住门把手的瞬间,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将要离开时,却意外听见了屋里的谈话声。他敌不过自己的好奇心,于是便贴着门偷听起来。
“但我担心,”碧翠丝姑妈在屋里说,“担心你、我,还有我们所有人。”
“没什么好怕的。”另一个人说。皮埃罗听出来这是司机恩斯特的声音。“一切都安排好了。你要知道,站在我们这边的人比你想的要多得多。”
“但真的要在这里进行吗?在柏林会不会更好?”
“柏林护卫森严,而在这里,他反而会掉以轻心、放松戒备。相信我,亲爱的,不会出任何差错。任务一旦完成,纳粹大势一去,新的时代就会来临。这么做是对的。你也坚信这一点,不是吗?”
“你知道我从来没有怀疑过。”碧翠丝激动地说,“每当我看到皮埃罗时,就更坚信我们要做的事。他和刚来时相比已经完全变了个样儿。你一定也看在眼里,对吗?”
“当然。他变得越来越像他们了,而且他马上就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了。他甚至已经开始使唤周围的仆人。前几天我批评了他,他却告诉我,我要么直接跟元首抱怨,要么就把嘴给闭上。”
“我不敢想,要是这么发展下去,他会变成什么样的人。”碧翠丝说,“我们一定要有所行动。不仅仅是为了他,还为了德国千千万万个像皮埃罗一样的孩子。如果元首再不住手,他会毁了这个国家,甚至毁了整个欧洲!他总说自己是德国人民的启蒙之光——不,就是他,给这个世界带来了无尽的黑暗!”
房间里的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皮埃罗确信自己听见了姑妈和恩斯特亲吻的声音。他差点儿就冲进门,和他们对峙。但他最终还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里。他躺在床上,整夜望着天花板,回味着刚才听到的对话。
第二天来到学校,他在想应不应该把昨晚在贝格霍夫发生的事情告诉卡塔琳娜。午餐时间,皮埃罗发现卡塔琳娜正坐在一棵茂密的橡树下读书。他们已经不再是同桌了,卡塔琳娜申请将座位调到全班最安静的女孩——格雷琴·巴福尔的旁边。但她从没和皮埃罗解释过她换座位的原因。
“你没系领巾。”皮埃罗捡起她扔在地上的领巾说道。一年前,卡塔琳娜加入了德意志少女联盟,却整日抱怨着被强制要求穿制服的事。
“要是你觉得这事儿对你这么重要,那你就把领巾拿去戴吧。”卡塔琳娜头也不抬,继续看着书说。
“但我已经戴着一条领巾了。”皮埃罗说,“瞧。”
她抬起头瞥了他一眼,然后一把接过他手里的领巾。“我想如果我没戴好领巾,你是不是就会去告发我。”她问。
“当然不会,”他说,“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只要在返回课堂前,重新把领巾戴好,就没问题了。”
“你真是铁面无私,皮尔特。”她露出了甜甜的笑容,说道,“这正是我欣赏你的一点。”
皮埃罗微笑着看向她,但没想到的是,卡塔琳娜竟朝他翻了个白眼,然后就继续埋头看书。他想就这么走掉,但心中藏着的问题,除了她以外,竟不知道问谁才好。他在班上并没有多少朋友。
“你认识我姑妈碧翠丝吗?”终于,他坐在她身旁,开口说。
“是的,当然。”卡塔琳娜说,“她总是来我爸爸的店里买纸张和墨水。”
“那你认识恩斯特吗?就是元首的司机?”
“我从没和他说过话,但我曾经见他开车经过贝希特斯加登。他们怎么了?”
皮埃罗深吸了一口气,又摇摇头。“没什么。”他说。
“什么叫没什么?你连他们的名字都提到了。”
“你觉得他们是德国的好公民吗?”他问,“不,这不是什么敏感的问题。不过,这也取决于你是如何定义‘好’的,对吗?”
“不对。”卡塔琳娜说着,把书签夹在书里,直视着他,“我不觉得‘好’有那么多定义标准。一个人要么是好人,要么是坏人。”
“那我想问的是,你觉得他们是爱国者吗?”
“我怎么知道?”卡塔琳娜耸耸肩说,“不过,‘爱国者’就有很多种定义了。比如说,你对‘爱国者’的定义就和我不同。”
“元首对‘爱国者’的看法,就是我的看法。”皮埃罗说。
“好吧,就知道会这样。”卡塔琳娜说着,扭头看向在操场角落玩跳房子的那群孩子。
“为什么你不像从前那样喜欢我了?”沉默许久后,皮埃罗开口问。她回头看着他,一脸错愕。她没想到皮埃罗会突然这么问。
“你觉得我为什么会不喜欢你了呢,皮尔特?”她问。
“你不像从前那样和我说话了。还有,你搬去和格雷琴·巴福尔同桌,却从来没告诉我原因。”
“好吧。亨利·福斯特转学后,”卡塔琳娜说,“格雷琴就没有同桌了。我不想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
皮埃罗扭头看向别处,为开始的这个话题懊悔不已。无奈,他只能自食苦果。
“你还记得亨利,对吧,皮尔特?”她继续说,“一个多么善良、真诚的男孩。当他将自己父亲谈论元首的那些话告诉我们时,你还记得大家有多惊讶吗?还有,我们都曾经发誓绝不把这些话泄露给其他人,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