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你,如同黑夜后是晨曦(第7/12页)

如果他晚上迟到的话,保罗会发飙的。他还要去帮莫里森小姐遛狗,哦对了,今天是礼拜天吧?不,或许应该是礼拜一?那他就得去事务所签合同啊。停车票又到哪里去了?他的口袋肯定是被撕碎了,他的手本来是放在口袋里面的,现在却戳在自己的背上,搞得他很不舒服。对了,现在可别用手去摸头,这些玻璃碎片可锋利了。光线依然模糊,周围的声音倒是慢慢地回来了。头晕目眩的感觉逐渐消失。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卡萝尔·安娜的脸庞。所以,她就是不肯放过他吗?他根本就不想让谁来给他推荐什么一辈子的爱人,该死的,他早就有对象了!看来,他以后最好还是在无名指上戴一个戒指吧,这样别人就不会再来烦他了。等一下,他马上就回商场去买一个。保罗肯定很不高兴,但他自己倒是觉得这个想法蛮好玩的。

远远地似乎传来一下汽笛声,不行,他必须在救护车到达之前站起来,没必要让大家担心,他哪里都没受伤,可能就只是嘴巴里有点不舒服,大概是自己的牙齿咬到脸颊的里面了吧。脸颊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就是日后口腔溃疡的话可能会有点不舒服,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糟糕的是,他这件外套算是彻底给毁了,阿瑟最喜欢这件呢子外套了。萨拉觉得他穿这件外套有点显老,可是他才不管萨拉怎么想呢,她自己穿的都是什么啊,你瞧瞧她那全世界最庸俗的浅口薄底高跟鞋,鞋头也太尖了吧!幸好他早就跟萨拉讲清楚了,那天晚上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也只是一场意外。他们其实属于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这里面并没有谁对谁错的问题。开摩托的人还好吧?肯定是这个戴着头盔的家伙。看他一脸愧疚的样子,应该是在这起事故里面基本没有大碍吧。

我还是把手伸给卡萝尔·安娜吧,这样她就能跟每一个朋友讲是她救了我的命啊,因为,可不是她帮助我站起来了嘛。

“阿瑟?”

“卡萝尔·安娜?”

“我倒是很确定,你的确刚刚经历了这么恐怖骇人的事情。”这位年轻女子看起来吓得不轻。

他淡定地拍了拍自己外套肩膀上的灰尘,然后把正在凄惨地随风飘荡的口袋残片扯掉,同时晃动着脑袋想把一头的玻璃碎片弄下来。

“好恐怖啊!你的运气真好啊!”卡萝尔·安娜尖着嗓子喊。

阿瑟盯着她看了很久,一脸严肃。

“一切都是相对的,卡萝尔·安娜。你看,我的外套毁了,身上到处都被割破了,而我遇到这么倒霉的事情,却仅仅是因为想要来这里为我的女邻居买一根遛狗的绳子。”

“为你的女邻居买一根狗绳……这样的事故,你几乎没有什么损伤,真是够幸运的了呢!”卡萝尔·安娜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阿瑟看着她,表面上好像是在沉思,但其实内心里翻江倒海,他竭尽所能地想要让自己保持应有的教养。可是,惹怒他的绝非仅仅是卡萝尔·安娜说话的腔调,而是她从头到脚整个人都令他无比抓狂。他努力尝试着让自己表现得更加平和一点,语气坚定而沉静。

“你说得对,我刚才那么说不是很公平。事实上,我的确运气不错,因为我离开了你,然后又遇到了那个一辈子的爱人,但她却陷入了昏迷!她自己的母亲想要让她安乐死,可是,我的运气还真不错,因为我最好的朋友愿意帮助我,我们一起去医院绑架了她。”

卡萝尔·安娜感到有些不安,往后退了一步,阿瑟却跟着她往前迈了一步。

“你说‘绑架了她’,这是什么意思啊?”她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怯意,同时把背包抱紧在胸前。

“我们把她的身体‘偷’了出来!是保罗去搞的救护车,这也是为什么他会觉得必须告诉所有人我的老婆死了;可是事实上,卡萝尔·安娜,我充其量只算是半个鳏夫。像我这种情况,还真是少见呢。”

阿瑟感到双腿有些乏力,身子轻轻摇晃。卡萝尔·安娜想要上前搀扶,但他还是自己一个人重新站直了。

“不,真正的运气是劳伦可以帮助我让她自己维持生命。当自己的身体和心灵暂时分开的时候,作为一个医生多少还是有点优势的。她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卡萝尔·安娜张大了嘴,似乎有点透不过气。而阿瑟根本就不需要透气,他现在最需要的是平衡力。他一把抓住了卡萝尔·安娜的袖子,她吓了一大跳,禁不住大喊了起来。

“她终于清醒过来,而这个,还真的就是靠了好运气!所以说,卡萝尔·安娜,你看嘛,真正的运气并不是我们两个当初分开了,也不是我在巴黎修的那个博物馆,更不是今天碰到的这个摩托车,而是她,遇到她就是我这一辈子最大的运气!”他说完之后已是精疲力竭,顺势就坐到了摩托车的车架上。

急救中心崭新的救护车闪着警报器停到了人行道的旁边。主管医生快步冲向阿瑟,卡萝尔·安娜在一旁呆呆地看着他。

“先生,您感觉还好吗?”救护人员问道。

“一点也不好!”卡萝尔·安娜表示。

救护人员抓住阿瑟的手臂,想带着他走向救护车。

“一切都很好,我向您保证。”阿瑟挣开手说。

“您前额的伤口必须缝针。”急救中心医生坚持着。卡萝尔·安娜向他悄悄打着手势,示意他赶紧把阿瑟弄上车。

“我哪里都没问题,现在感觉很好。请行行好,让我回家吧。”

“您的头上都是玻璃片,很有可能其中一些碎屑已经进到您的眼眶里面了。我必须把您带回去。”

阿瑟感到很疲惫,只好听凭人家处置了。救护人员把他安放在担架床上,用两条消过毒的绷带蒙住了他的双眼,既然现在还不能清理他的眼睛,那就必须尽量避免任何晃动,以免里面的玻璃碎片割破他的眼角膜。于是就这样,绷带绕着脸缠了几圈,阿瑟仿佛陷入了黑暗,感觉很不舒服。

救护车拉响汽笛,沿着苏特街一路前行,在万尼斯大道转了个弯,然后朝着旧金山纪念医院的方向驶去。

铃声回响,电梯的门打开,第四层到了。贴在墙上的导向牌显示,这里是神经科的入口。劳伦跨出电梯,并没有跟走进来准备到下面楼层去的医院同事打招呼。沿着走廊,天花板挂着一溜日光灯,反射在油光铮亮的地板上。她的鞋踩在油地毡上,每走一步都会嘎吱作响。她抬起手,本想轻轻地敲一敲307病房的房门,但最终却无力地将手垂落在腰间,感到无比沉重。推开门,她还是走了进去。

床上没有了床单,也没有了枕头。输液吊瓶的撑杆光溜溜地伫立着,直挺挺的就好像是一个骨架,被推到了房间的角落,紧挨着洗浴间里了无生气的帘子。搁在床头柜上的收音机静默无声,今天早晨还在窗台上笑逐颜开的毛线公仔此刻已经全部离开,到另外的病房里去继续做它们应该做的事情。而之前挂在墙上的那些孩子的图画,如今只在原来的位置留下几块胶布的印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