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你,如同黑夜后是晨曦(第8/12页)

今天下午,小玛西亚消逝了——他们有些人是这么说的,而还有一些人更直接,就说她死了,但不管具体的说法怎样,对于所有在这一楼层工作的医护人员来说,这一间病房这几个小时都还是属于这位小姑娘的。劳伦坐在了床垫上,抚摸着床架。她的手心发烫,贴着床沿一直摸到了床头柜,拉开抽屉,取出了那张折成四叠的纸,然后又等了一会儿,她才下定决心去看玛西亚在纸上留下的秘密。这位小姑娘虽然被天使带走之前眼睛是瞎的,但至少这一次,她看得千真万确。劳伦眼睛的颜色,此时此刻,却早已在喷涌而出的泪水中被洗刷得模糊一片。她弯下了腰,哭得胃部一阵痉挛。

病房的门开了,可是劳伦并没有听到从身后传来的一阵呼吸声,那是一个两鬓斑白的男子,他站在那里,看着她哭。

一身黑色的西服典雅而端庄,银白色的络腮胡紧贴着双颊修剪得当,桑蒂亚戈悄无声息地走上前来,坐到她的旁边,然后把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这不是您的错。”他细声说着,带一点阿根廷口音,“您只是医生,而不是神。”

“您呢?您又是谁?”劳伦哽咽着低声问。

“我是她的父亲,到这里来是为了收拾一下她剩下的东西。她妈妈已经没有办法跟我一起来了。您必须重新振作起来。这里还有其他的孩子需要您的帮助。”

“应该是反过来才对啊。”劳伦哭得直打嗝。

“反过来?”那人有些疑惑。

“应该是我来安慰您才对啊。”她哭得更加伤心了。

这个男子心里还有点顾忌,犹豫了好一阵子,终于还是揽住了劳伦的肩头,把她拥入怀中。她蔚蓝色的双眸起了涟漪,随即盖上一层厚厚的雾气;于是,为了不让劳伦独自哭泣,同时也算是出于礼貌吧,他终于陪着她一起,让自己心中的苦痛就此彻彻底底地释放了出来。

救护车在急诊室门前停下。司机和医护人员引导着阿瑟的脚步,带他一直走到了挂号处的窗口前。

“到了。”担架员说道。

“你们能不能把我头上的绷带取下来?我跟你们保证,我什么问题都没有,我现在就是想回家。”

“这可真巧了!”贝蒂很有威严地回应,一边浏览着急救中心医生一路给阿瑟救护的医疗记录,“我也一样啊,我也希望您能回您的家。”她继续说着:“我希望所有在这个大厅里等着的人都能够各回各家,再然后嘛,我自己,我也想好端端地回我的家。不过呢,我们在等待上帝给我们恩典的同时,还是可以给您做一个检查的,当然还有他们,也都一样。医生等一下就会来看您。”

“要等多久呢?”阿瑟的声音听起来竟然有些怯怯的。

贝蒂翻起眼睛看着天花板,抬起双臂向空中大喊:

“只有独一无二的他才知道!快把他带到候诊室里去。”她对担架员吩咐着,然后走开了。

玛西亚的父亲站起来,拉开壁柜的门,拿出了一个装着他小女儿遗物的小盒子。

“她很喜欢您。”他依然背对着床说。

劳伦又低下了头。

“嗯,我说这个其实不是想让您难过的。”玛西亚的父亲继续说道。

由于劳伦一直不说话,他紧接着又提了另外一个问题。

“无论我在这四面墙里面说了什么,您都会当作职业秘密一样来保守,对不对?”

劳伦告诉他,这一点不用担心。于是,桑蒂亚戈向前一直走到床前,坐在她旁边,低声说道:

“我想谢谢您让我能够在您这里痛哭了一场。”

接下来好一阵子,两个人都不讲话,几乎一动不动地待在那里。

“您有时候也会给玛西亚讲讲故事吧?”劳伦的声音很低沉。

“我待的地方离女儿挺远的,这一次是为了手术专门赶回来。不过,每天晚上我都会从布宜诺斯艾利斯给她打电话,她把话筒放到枕头上,我给她讲森林中央有一群动物和植物的故事,它们生活在一片人类从来没有到过的林间飞地当中。这个童话故事讲了三年多。童话里面有会魔法的兔子,有各种鹿,每一棵树都有自己的名字,那里的鹰总是转着圈子飞,因为它们的翅膀一边长一边短。讲了这么多东西,有时候我自己都会忘记前面讲过些什么,但无论我所讲的跟之前的版本有多么细微的差别,玛西亚总是能够毫无例外地指出来。前一天我要是跟她讲到那个有学问的西红柿,或者是一个笑得发狂令人讨厌的黄瓜,那么第二天再讲的时候,它们原来在哪里就必须在哪里,绝对不可以让它们挪到另外一个地方。”

“在这个林间飞地里面是不是还有一只猫头鹰?”

桑蒂亚戈笑了。

“那是一个可笑的怪家伙!艾米利奥是夜间的卫士。当所有其他动物睡觉的时候,只有它保持清醒站岗放哨。但事实上,干这个活只是一个借口,那猫头鹰绝对是个胆小鬼。每天一大早天快亮的时候,它就会全速飞回到自己的洞穴里面去,然后一直躲在那里,因为它最怕的就是光了。兔子是个好人,明明知道这个情况却一直没有暴露这个秘密。玛西亚经常是没等到这个故事讲完就睡着了,而我还会再静静地听着她的呼吸,一直到她妈妈在那边挂掉电话为止。她那柔细的呼吸声就好像是美妙的音乐,我总是带着她的‘音符’进入自己的梦乡。”

小女孩的父亲沉默了,他站起来,向门口走去。

“您知道吗,在那边,在阿根廷,我的工作是建大坝,这可是大工程啊,可是,对于我来说,最让我自豪的还是她!”

“等一下!”劳伦很温柔地说。

她弯下腰,向床底下看去。在床架的阴影里面,有一只白色的小猫头鹰收起了翅膀,正在静静等候。她拿起这个毛线公仔,递给了桑蒂亚戈。他朝着她重新走了回来,接过小动物,轻轻地抚摸着它的羽毛。

“拿着吧。”他把猫头鹰还给了劳伦,“治好它的眼睛吧,您是医生,应该可以做得到的。让它重新获得自由,再也不会感到害怕。”

他向她示意告别,然后离开了房间。当来到只剩下他一个人的走廊的时候,他把手里捧着的纸箱紧紧地抱在怀中。

劳伦的寻呼机振动起来,是急诊室接待处在找她。于是,她走到这一楼层的护士站,拿起了电话。在电话那头,贝蒂说感谢上帝她还在医院没有离开,急诊室现在很缺人手,希望她能立即前来增援。

“我马上就下来。”劳伦挂了电话。

在走出房间之前,她把那只可笑的猫头鹰藏到了白大褂的口袋里面。这个小生灵现在肯定很需要他人的温暖,因为它刚刚失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