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指间的珍宝(第11/25页)

“我记得以前和你一起游泳,”他说,“那时我才八岁,我们在法国。你记得吗?那晚你教我玩多米诺骨牌?”

他回头看着我,渴望寻找一种我无法给予的肯定。黑暗中,我看不清他乌青的眼睛,他的脸上一片阴暗,也许他的整张脸都布满了瘀青。

“当然,”我答道,“我当然记得。”

“骗人!你不记得。”

“听着,格利佛,我们回屋吧,有话我们在里面谈。如果你还想自杀,我可以带你去更高的楼房。”

格利佛似乎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我只好在湿滑的石板瓦上继续前行,进一步靠近他。

“这是我仅有的最后一丝美好的回忆。”他说道,语气极为诚恳。

“嘿,事实不是这样的。”

“你明白我的感觉吗?你知道做你儿子是什么感觉吗?”

“不,我不知道。”

他指着自己的眼睛:“看,就是这种感觉。”

“格利佛,对不起。”

“你让我觉得自己一直都是个白痴,你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吗?”

“你一点也不笨。”我仍然站立在雨中。人类在这种情况下往往会坐着用屁股向前缓缓挪动,但这样太耗时间了。我小心翼翼地在石板瓦上前行,身子略微后倾,以随时抵消重力作用。

“我蠢透了,我什么也不是。”

“不,格利佛。你是个优秀的孩子,你——”

他充耳不闻。

安定片起作用了。

“你服了多少颗安定片?”我问他,“是全部?”

我几乎走到了他身边,我的手几乎可以触到他的肩膀。此时,他的双眼缓缓闭上,逐渐隐入沉睡状态,或者说祈祷状态。

又有一块瓦片松脱了,我站在湿滑的瓦片上一个趔趄,整个身子倒了下去。我的身体悬在半空中,一只手紧紧抠住排水沟的边缘,我可以轻而易举地爬上去,这绝无问题,可问题在于格利佛的身体正在向前倾。

“格利佛,等等!快醒醒!快醒醒,格利佛!”

前倾的势头越来越猛。

“不!”

他一头栽了下去,连带着我。先是心理上的,一种感情上的下坠,我无声地咆哮着坠入深渊。接下来是身体上的——我被闪电般的速度所裹挟,在空中一闪而过。

我的腿摔断了。

这正是我要的效果,让腿承受痛苦,而不是大脑,因为我需要大脑,但这种痛苦犹如排山倒海。就在这一刻,我担心自己再也无法痊愈。当看到格利佛倒在几米之遥的地方人事不省时,我才真正清醒了过来。血从他的耳中汩汩流出。我知道,要想救他,我首先必须得自救。于是,心想果然就事成了。只要你的智商足够,只需许愿就够了,足够虔诚自然就能梦想成真。

即便如此,细胞再生和骨骼修复还是需要耗费许多精力的,尤其是在我失血过多、全身多处骨折的情况下。疼痛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而强烈的疲劳感。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我几乎瘫倒在地。一阵头痛袭来,但这与摔伤无关,而是因为修复身体后能量减少所致。

我晕晕乎乎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向格利佛走过去,水平的地面如今变得陡峭起来,斜度似乎更甚屋顶。

“格利佛,醒醒,听得见我说话吗?格利佛?”

我知道我可以打电话寻求帮助,但帮助意味着救护车和医院;帮助意味着人类在他们混沌的医学世界里胡乱摸索;帮助意味着本可以正中我下怀的延误治疗和死亡,但我不能让这一切发生。

“格利佛?”

没有脉搏,他死了。如果我早几秒钟,也许就能探测到他微弱的生命体征。

从理智上来说,我应该放弃。

然而。

我读了伊莎贝尔的大量作品,我知道人类历史是一部人类与逆境殊死搏斗的壮烈诗篇。有的人成功了,但大多数人失败了——然而这并没有拦住他们前进的脚步。无论你对这种特殊的灵长目动物如何苦口婆心,他们就是不撞南墙不罢休。他们满怀希望,是的,他们满怀希望。

希望往往毫无理性可言,它毫无意义。如果它有意义的话,那它就应该叫“理性”。希望还有另一个特别之处,那就是你得努力,我从未习惯于努力。在沃那多,一切不费吹灰之力。这就是沃那多的全部意义,我们可以毫不费力地生活,无忧无虑。然而在这里,我得希望。不过我不仅仅只是被动地站在这里,远远地望着格利佛希望他起死回生。当然不仅如此,我把我的左手——我的魔力之手——置于他的心脏之上,然后我开始发力了。

长着羽翼的东西

我已心力交瘁。

我想到了双子星,一颗是“红巨星”,另一颗则是“白矮星”,它们并肩而立,可其中一颗势必要吸食另一颗的生命力。

格利佛的死是我所不允许的,或者说,我不能坐视不管。

但死亡不是扮演吸血鬼角色的“白矮星”,它的意义更为深远,它是一个黑洞,一旦踏入,便永远万劫不复。

你不能死,格利佛,你不能死。

我不断发力,因为我知道生命的意义,我理解它的性质、它的特征以及它顽固的坚持。

生命——尤其是人类的生命——是一种挑战。虽然这绝非它的本意,但在这个近乎无限大的太阳系中,无数地方都有生命的踪影。

在这个宇宙中,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我很清楚这一点,因为我知道万物皆不可能。由此可得,生命中唯一的可能便是不可能——但万物却分明存在,所以宇宙之中处处皆有奇迹。

一把椅子可以随时不再是一把椅子,这就是量子物理。只要掌握了与原子沟通的秘诀,操控它们简直轻而易举。

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我生不如死,每发出一道能量波,我便得忍受灼肉烧骨的痛苦,仿佛置身于太阳耀斑的辐射之中。他仍然躺在那里,他的脸——我第一次注意到他的脸——和他母亲一模一样。如海水一般宁静,如鸡蛋一般脆弱,如宝石一般珍贵。

屋里的灯亮了,伊莎贝尔肯定醒了,估计是被牛顿的叫声所惊醒,我居然一直都没注意到。我只注意到突然有灯光打在格利佛身上,很快,我的手便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