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陆上孤岛(第5/6页)
“我们的大陆最后可能变成很多一平方公里左右的碎片。”洛夫乔伊说,“我想,这个项目所揭示的是,我们基本上会因此失去超过一半的动植物群系。当然,你也知道,真实世界的情况总是要更为复杂。”
从BDFFP得到的大多数发现的确让人们对于物种灭绝的认识发生了改变。在项目所在的地区可以找到6种灵长类动物。其中3种即黑蜘蛛猴、棕僧帽猴以及胡须丛尾猴,都在森林碎片中消失了。像长尾鴷雀和绿背拾叶雀等鸟类总是穿行在混合物种群内,它们已经在较小的森林碎片之中消失了,在较大的碎片中个体密度也锐减了。在野猪泥沼中取食的蛙类与那些制造了泥沼的野猪一起消失了。许多物种甚至对于光和热的些微改变都很敏感,它们在碎片边缘的个体密度也大为降低,然而喜光的蝴蝶数量却增加了。
另一方面,还有一些成果超出BDFFP的研究范畴之外:研究者们发现,在碎片化与全球变暖之间存在一种黑暗的同步效应。与这种效应相类似的还有全球变暖与海洋酸化之间、全球变暖与物种入侵之间以及物种入侵与碎片化之间的关系。一个物种为了跟上温度上升的脚步而进行迁移的时候,却被陷在了一块森林碎片中,即便那是一块非常大的碎片,它也很可能无法得以存活。人类世的标志性特征之一就是,世界的改变迫使生物物种不得不移动到其他地域;而另一条特征则是,世界的改变造成了壁垒,比如道路、无树木地带以及城市,阻止了生物移动到其他地域。
“在我20世纪70年代的想法之上,现在又有了一个全新的层面,那就是气候变化。”洛夫乔伊告诉我。他曾经写道:“在气候变化这个方面,甚至包括自然发生的气候变化,人类活动已经对生物多样性的扩散形成了阻碍。”其结果可能是“有史以来最为严重的一场生态危机”。[23]
那天晚上大家都睡得很早。感觉才睡下几分钟,但实际上可能是几小时之后,我被极其响亮的声音吵醒了。那声音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又像是来自四面八方。它会逐渐增强,又逐渐减弱,然后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再度响起。我知道那是某种蛙类的求偶鸣叫。我下了吊床,抓起一只手电到周围看看。我没有找到噪声的源头,却碰上了一只有着生物荧光条纹的昆虫。要是我手边能找到一个罐子的话,我会很乐于把它抓起来放到罐子里。第二天早上,科恩-哈夫特指给我看一对抱合在一起的马瑙斯细腿树蛙。它们身上是橙棕色的,长着铲子形状的脸。雄蛙紧紧抱在雌蛙背上,只有后者一半大小。我记起来曾经读到过,亚马孙低地中的两栖动物至少目前大多还没有受到壶菌的侵袭。科恩-哈夫特和其他所有人都被蛙的喧闹声音吵得没睡着觉。他形容蛙的叫声就像是“拖长音的哼哼声骤然爆出咆哮,然后以轻笑声收尾”。
喝了几杯咖啡之后,我们出发去看蚂蚁的游行。洛夫乔伊本来计划与我们同行,但当他去穿一件长袖衬衫时,在那里安了家的一只蜘蛛咬了他的手。这只蜘蛛看起来很普通,但洛夫乔伊的伤口呈现出鲜红色,手也渐渐变得麻木了。于是大家决定让他留在营地里。
“最理想的方法是让那些蚂蚁来到你身边。”我们一边走,科恩-哈夫特一边向我解释,“这样一来,你可就无处可去了,就像是被逼到了墙角里。蚂蚁都会朝你爬过来,咬在你的衣服上。于是,你就处在了它们行动的中心。”他听到了远处一只棕喉蚁鸟的叫声,介于啾啾声和咯咯声之间。正如名字所显示的一样,棕喉蚁鸟是一种专一性蚂蚁跟随者,所以科恩-哈夫特把这叫声当成是一个有希望的信号。然而,当我们在几分钟之后到达先前看到行军蚁队伍的地点时,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些蚂蚁。科恩-哈夫特听到树上传来了另外两种蚁鸟的鸣叫声:一只是白羽蚁鸟,吵闹的叫声就像是音调高昂的哨子声;另一只是白颏鴷雀,歌声是一阵活泼的啁啾。这两只鸟似乎也在寻找那些行军蚁。

“它们跟我们一样困惑。”科恩-哈夫特说道。他推测那些行军蚁进入了所谓的休息期。在这个阶段,行军蚁差不多会停留在同一个地方不动,以养育新的一代,它们停留的时间可能长达三周。在BDFFP众多令人费解的发现之中,有一个或许可以通过行军蚁的休息期来解释:即便森林碎片大到足以支持行军蚁的多个种群,但最终还是会失去其中的蚁鸟。专一性蚂蚁跟随者需要跟随处于食物搜寻状态之中的蚂蚁。显然,在碎片中就是没有足够多的行军蚁种群能保证总有一群处于活动状态。科恩-哈夫特告诉我,这又是雨林逻辑的一种体现。蚁鸟太过擅长“各司其职”了,以至于一旦有任何变化令它们不便司其职,就会产生剧烈的反应。
“如果你发现一个事物依赖于另一个事物,而后者又依赖于其他事物,那么这一连串相互作用就将依赖于恒定不变性。”科恩-哈夫特如是说道。在我们跋踄回营的路上,我脑子里一直在想这件事情。如果科恩-哈夫特是正确的,那么这个疯狂的像马戏团一样复杂的蚂蚁-鸟-蝴蝶游行队伍实际上勾勒出了亚马孙雨林稳定性的轮廓。只有在一个游戏规则保持不变的地方,才能有足够的时间让蝴蝶演化成以鸟类的粪便为食,让鸟类演化成跟随蚂蚁。是的,我很失望没有能再次看到行军蚁,但是对于蚁鸟实在没什么可责怪的。
[1] Jeff Tollefson,“Splinters of the Amazon,”Nature 496(2013):286.
[2] Ibid.
[3] Roger Le B.Hooke,José F.Martín-Duque,and JavierPedraza,“Land Transformation by Humans:A Review,”GSA Today 22(2012):4-10.
[4] Erle C.Ellis and Navin Ramankutty,“Putting People in the Map:Anthropogenic Biomes of the World,”Frontiers in Ecology and the Environment 6(2008):439-447.
[5] 此处并非一般意义上的戈壁滩,而是特指从中国西北部直至蒙古国南部的大片荒漠地区。中文戈壁一词即是从蒙古语对这一地区的称谓音译而来。——译者
[6] 位于澳大利亚西南部内陆地区的沙漠。——译者
[7] Richard O.Bierregard et al.,Lessons from Amazonia:The Ecology and Conservation of a Fragmented Forest(New Haven,Conn.:Yale University Press,2001),41.
[8] 主要用于物理学的科学名词,指一个系统受到扰乱之后重新恢复平衡的过程。其英文单词“relaxation”是“放松、松弛”(relax)的名词形式,所以作者说这是一个“明朗”的名称。——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