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盐价疯狂(第3/5页)
二十来个伙计一起站柜台,忙得不可开交,后排的钱从前排人脑袋上递过去。
一个小女孩费力地挤到柜台前,举着大碗,伙计厌恶地一把抓过碗,把一堆铜钱倒出来,随手给盛了一碗盐。小女孩抱着装着盐的碗消失在人群里。过了一会儿小女孩终于狼狈不堪地从人群外侧挤出来,手里只剩下一个空空如也的碗——一碗盐全在拥挤的人群里被挤撒了!小女孩委屈地大哭着。
一个壮汉满头是汗,抱着一袋子盐挤出人群,望街边一戳,解开衣襟一边扇着风一边大喊:“盐啊,盐啊!正宗广泰盐号的盐啊!一斤四十文。哎,快来快买,省得到那边挤!”
立即有排队的不干了:“有你这样的吗?”
“你他妈管得着吗?”
“乒乒乓乓”,几个汉子扭打了起来,白花花的盐撒了一地。
盐号前的粉板已经换成了:“一斤三十五文!”粉板上的数字不断攀升着,三十七文、三十八文、四十文……
天黑了下来,盐号已经上了门板,还是有不少百姓守在外边,期望盐号再开。有些人甚至已经开始排上了第二天的队。他们啃着馒头、菜包子或窝头,眼睛不断地向盐号门口张望着。
一块粉板孤零零地戳在那里,上面是这一天最后定格的数字:“盐一斤五十四文。”
马德昌急匆匆地走进来,手里握着一沓银票,拉开桌子抽屉忙乱地翻检着,又取出几张。马夫人扯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老头子,那是我的私房钱!”
“这时候了还管什么公房私房!算我跟你借的。哎,家里哪还有钱?”
马夫人望着马德昌,马德昌两眼通红,明显处于一种亢奋状态,马夫人担忧地摇摇头:“老头子,差不多得了吧。咱不是也赚得不少了?”
“这才哪到哪?我要盘下务本堂所有的存盐,这点银子哪够!”
马夫人震惊地叫道:“天老爷!你要那么些盐有什么用?扬州城哪卖得了啊?”
马德昌狞笑着:“我没打算卖——只要扬州城里所有的盐都在我手里,市面上没盐可买,江南八省没盐可买,盐价就会一直涨上去。我就可以一点一点地把江南的钱都赚到手!”
马夫人仍不放心:“这,这可……老头子,你小心他们再请盐神!”
“哼,还当老爷子在的年头呢?现在总共三个总商三碗盐,他首总一碗也不能顶两碗。只要老鲍按兵不动,这盐神还指不定姓谁呢!汪朝宗,他好日子到头了!”
马夫人捂着嘴,满脸担惊受怕地看着丈夫。
“无毒不丈夫!”马德昌望了望马夫人,只有这时候眼神里透出一股温柔,“还不是为了咱的孩子!马家翻身的机会终于到了!就得搏一搏!”他的眼神又阴狠起来,“房契!找房契!”
马夫人呆呆地看着他。
清晨的片石山房,挂在屋檐下的一排鸟笼鸣叫不休。小童正在洒扫庭院,马德昌匆匆赶来:“五爷在吗?”
权五爷的声音从屋里传来:“马爷,进来吧。”
马德昌进屋:“五爷早!”
权五爷一手端着茶壶,一手“哗啷啷”地滚着两颗核桃,对着马德昌直挤眼色,示意他坐,一边走到门旁,把漱口的茶水吐出来:“这还早,旗人就没睡懒觉的命。现如今宫里那十五阿哥,尊贵不尊贵?打六岁起,每天四更,天才蒙蒙亮就得起来。稍微懒一会儿,精奇嬷嬷的鞭子就到了,那是真抽!什么皇家贵胄,吃苦受累的命!比你们差远了。哎,马爷,你今儿倒早啊!”
马德昌赔笑:“是,有件事要麻烦五爷!”
权五爷一怔,把茶壶撂桌上,指着马德昌:“马爷,您可不是轻易开口的人。怎么着,说说吧,看我能不能办。”
“这对我是大事,对五爷是小事。我想拿下务本堂的存盐,现银不够,找五爷拆借拆借。”
“那是要多少啊?”
“不多,四十万两!”
权五爷滚核桃的手也停住了。他慢慢踱回去坐在椅子上,翻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出神,半晌才说:“这是要吞掉整个扬州的存盐啊!”
“您英明。”
“这生意不小。啧啧,本来就有钱,盐还偏疯涨,好事全让你们盐商摊上了。”他突然仿佛刚发现马德昌还站着,“嗨,马爷,你坐,坐,在这又没人拘着你。不就这事吗?我知道了。不过,交情归交情,咱们买卖归买卖,马爷,你懂我这儿的规矩!”
马德昌早有准备,从怀里取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纸袋。权五爷接过来,打开袋口,也不望外抽,皱着眉头瞄准一样向里望望:“房契,地契!”
马德昌说:“对。我马家扬州的产业,都在里头。和汪朝宗的康山草堂不好比,不过仗着房子多地多,也足值五十万两。我把它押在这,五爷放心了吧?”
权五爷慢慢把纸袋折上,然后举起两根手指。
马德昌试探着:“二十万两?”
“两成!”
“不敢回五爷,不过分成总是没有现银子方便。咱们这摊生意做出去……”马德昌张了个手势,“江南八省,全都铺到!银子回流大需时日。”
权五爷沉吟着:“马爷不愧生意人,这样,十万两现银,十万两银子折盐。”
“成!不过,十万两银子折盐,那按市价也是二百万斤,您要这么多盐……”马德昌犹豫着说。
“那您甭管了。”
“好。那,我就收拾齐备了,给您送来。请教五爷,倒是送哪去呢?”
权五爷往外张望张望:“你看我这院儿能搁多少?”
马德昌也估量:“搁不了多少。”
“那,能搁多少搁多少!”
泰州城西大街,汪海鲲的囚车缓缓推过。数十兵卒黑压压地环拥着,手持明晃晃的钢刀长枪。队伍前,头领袁二骑马按刀,两眼不瞬地盯着前方。这支队伍进城之后,戒备反而更加森严了。这使得街上为数不多的人们都感到一种威慑。提着小盐包的、抱着一堆换洗衣服的、捧着豁了口的粗瓷大碗蹲在屋檐下稀里糊涂喝粥的人同时扭过头看着这支队伍,看清了囚车里的人。他们的表情都很奇怪,然而谁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尽量让自己的身体靠近两旁店铺,远离这支队伍。
汪海鲲站在站笼里,神色泰然自若地打量着这些百姓,毫无恐慌。他的脸上洋溢着一种理想者的光辉。
铁匠铺外几个伙计正七手八脚地上着门板,把摆在外头招揽生意的铁锅铁盆菜刀之属搬进去。汪海鲲的囚车经过他们店面,伙计们也和其他百姓一样都停住手,默默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