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7/10页)

起床后她穿上自己的衣服,把管家制服留在了钉子上,然后早早溜出了泰-格温。在车道尽头她朝宅子回望了一眼,石墙已经被煤灰染黑了,成排窗户反射着初升的阳光,她刚来的时候还是个才出校门的十三岁小姑娘,多年来在这儿竟学到了那么多东西。现在她知道上流社会是怎样生活的。他们吃稀奇古怪的东西,制作过程繁复,浪费的比吃掉的还多。他们都用一种噎着嗓门的腔调说话,连一些外国人也这样。她经管过一些有钱女人的华美内衣,料子是精棉和滑溜溜的丝绸,用手工缝制,带刺绣和蕾丝花边,一打打叠放在抽屉柜里。她只消瞥上一眼,就能认出一只餐具柜制造的年代。最重要的是,她痛苦地想道,自己明白了一个道理——爱情不可信。

她下了山坡进入阿伯罗温,直接朝威灵顿街走去。像往常一样,家里的门没有锁。她进了屋,客厅也是厨房,比泰-格温放置花瓶的房间还要小。

妈妈正在揉面准备做面包,看见她拎着的行李箱,便停下来问:“出什么事了?”

“我回家了。”艾瑟尔说。她放下箱子,坐在四方的餐桌旁。她实在羞于把发生的事情说出来。

但是妈妈已经猜到了:“你被解雇了!”

艾瑟尔不敢看她的母亲:“是。对不起,妈。”

妈妈用抹布擦了擦手。“你干了什么事?”她气愤地说,“快告诉我,马上!”

艾瑟尔叹了口气。她为什么要隐瞒呢?“我怀上了孩子。”她说。

“哦,天啊,你这个坏丫头!”

艾瑟尔忍住眼泪。她希望得到同情,不是谴责。“我是坏丫头。”她摘下帽子,尽量让自己保持镇静。

“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在大房子里工作,见了国王和王后,就让你忘了自己是怎么长大的。”

“你说得对。”

“这可让你父亲怎么活啊。”

“又不是让他生孩子,”艾瑟尔尖刻地说,“我想他不会有事的。”

“别这么厚脸皮。这事会让他伤心死的。”

“他去哪儿了?”

“又去参加罢工会议了。想想他在镇上的地位,他是教堂的长老、矿工的代理、独立工党书记——这下人人都知道他女儿是个荡妇,让他开会的时候还怎么抬头见人?”

艾瑟尔终于控制不住了。“我很抱歉给他带来了羞辱。”说着,她便哭了起来。

妈妈的表情变了。“唉,好啦,”她说,“这种事情自古就有。”她绕过桌子,把艾瑟尔的头抱在胸前,“不要紧,不要紧。”就好像艾瑟尔还是个孩子,不小心擦破了膝盖。

过了一会儿,艾瑟尔不再抽泣了。

妈妈放开了她,说:“我们还是喝杯茶吧。”炉灶上一直放着一只水壶。她把茶叶放到壶里,倒上开水,然后用木勺搅拌了一阵。“什么时候生?”

“二月。”

“哦,我的天。”妈从炉边转过身,看着艾瑟尔,“我要当外婆了!”

两个人都笑了。妈妈拿出茶杯,倒上茶。艾瑟尔喝了几口,感觉好了一些。“你生孩子的时候困难吗?”她问。

“生孩子从来都不容易,但我比大多数人好些,我母亲是这么说的。可我自从生了比利,后背就一直疼。”

比利从楼上下来,说:“谁在说我呢?”艾瑟尔估计他现在睡得很晚,因为他在罢工。每次看见他,她都觉得他个子更高,肩膀也更宽了。“你好,艾丝。”他吻了吻她,唇边带着硬硬的胡茬,“怎么带了箱子?”他坐下,妈也给他倒了杯茶。

“我做了一件蠢事,比利,”艾瑟尔说,“我怀了孩子。”

他盯着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接着,他脸红了,无疑在想她做了什么事情才怀上身孕。他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然后他喝了口茶,最后才说:“孩子的父亲是谁?”

“那个人你不认识,”她预料到了,早就编好一套应付的话,“他是跟客人一道来泰-格温的贴身随从,但现在他去了部队。”

“但他会回来照顾你。”

“我连他在哪里都不知道。”

“我会找到这家伙的。”

艾瑟尔把手放在他的胳膊上。“别生气,小弟弟。如果我需要你们的帮助,我会开口的。”

比利显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威胁报复肯定是行不通的,但他想不出别的办法。他看上去一脸茫然。他才刚满十六岁。

艾瑟尔记得他还是个婴儿时的样子。他降生的时候她只有五岁,但她已经完全被迷住了,为他那完美无瑕又脆弱无助的样子着迷。很快我就会有一个漂亮而无助的婴儿了,她想。她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害怕。

比利说:“爸爸对这事儿肯定有不少话要说,我觉得。”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艾瑟尔说,“我希望能做点什么,让他心里好受些。”

外公下来了。“被解雇了,是吗?”接着他看见了手提箱,“太放肆了,对吧?”

妈妈说:“行了,爸,别那么刻薄。她快要生孩子了。”

“哦,哟嗬,”他说,“是大房子里的花花公子吧,要是伯爵,我一点儿都不奇怪。”

“别说蠢话,外公。”艾瑟尔说。他这么快就猜到了真相,实在让她有些沮丧。

比利说:“是一个客人带的随从。他现在去当兵了。她不想让我们去找那家伙。”

“哦,是吗?”外公说。艾瑟尔觉得他并不相信这种说法,但没再继续坚持。接着,他换了个话题:“这都怪你的意大利血统,你外婆就爱动感情。如果我没把她娶了,她就会惹出麻烦来。事实上她都等不到举办婚礼。当时……”

妈妈突然插了进来:“爸!你在孩子面前说什么呢?!”

“都到这种时候了,还有必要对他们藏着掖着吗?”他说,“到了我这个年纪,不适合编好听的瞎话了。年轻女人就想跟年轻男人睡觉,她们想得太厉害,说干就干,不管结婚没结婚。有人要是假装没这回事,那他就是个大傻瓜——这里就包括你丈夫,卡拉。”

“你说话要小心点。”妈妈说。

“哎,好吧。”然后外公便不再吭声,低头喝茶。

过了一会儿,爸爸回来了。妈妈有些吃惊:“你回来得真早!”

他察觉出她话里的不痛快:“怎么,你们好像不太欢迎我?”

她从桌边站起身,给他腾出地方:“我再沏一壶新茶。”

爸爸没有坐下。“这次会议被取消了。”他的目光落在艾瑟尔的手提箱上,“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