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12/13页)
克伦斯基保持着镇静,他的话既清晰又坚定。“彼得格勒的人对沙皇陛下所作的决定十分愤怒,”他说,“现在已经有一大队士兵向塔夫利宫挺进。除非我们立即宣布你已拒绝接任沙皇,否则就会发生一场武装起义,继而暴发内战。”
“哦,我的上帝。”米哈伊尔轻声说。
格雷戈里察觉这位大公头脑不太灵光。他想,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如果这些人有脑子,他们就不会失去俄国的皇位。
戴单镜片眼镜的米留可夫说:“殿下,我代表临时政府少数人的观点。在我们看来,君主制是人们唯一接受的权威象征。”
米哈伊尔显得更加不知所措。他最怕的事情就是作选择,格雷戈里这样想着,这只能让事情变得更糟。大公说:“你们不介意我单独跟罗德坚科说几句话吧?不,你们不用离开,我们去旁边的屋子好了。”
哆哆嗦嗦尚未加冕的沙皇和肥硕的主席离开后,留下的人开始低声谈论起来。没有人跟格雷戈里说话。他是屋子里唯一的工人阶级,他感觉到他们有点害怕他,怀疑在他军士制服的口袋里塞了手枪和子弹,不过这倒是实情。
罗德坚科回来了。“他问我是否我们能保证他的人身安全,如果他成为沙皇的话。”格雷戈里感到厌恶,但他毫不奇怪大公关心的只是自己,而不是他的国家,“我告诉他我们保证不了。”罗德坚科说。
克伦斯基说:“还有呢?”
“他一会儿再过来。”
这段耽搁仿佛十分漫长,接着,米哈伊尔出来了。大家都陷入了沉默。很长时间都没人说话。
最后米哈伊尔说:“我已经决定拒绝接受王位。”
格雷戈里的心好像停止了跳动。八天了,他想。八天前维堡的女人们游行跨过铸造大桥。而今天,罗曼诺夫家族的统治终于结束了。
他回想起母亲死去的那天说过的话:“俄国不成立共和国,我就不会停下。”妈妈,现在你可以安息了,他想。
克伦斯基握着大公的手,说着一些冠冕堂皇的话,格雷戈里没注意听。
我们成功了,他想,我们发动了一场革命。
我们废除了沙皇。
在柏林,奥托・冯・乌尔里希打开了一瓶1892年的巴黎之花大香槟。
冯・乌尔里希家邀请了冯・赫尔巴德一家来共进午餐。莫妮卡的父亲康拉德是位伯爵,因此她的母亲便是伯爵夫人。伊娃・冯・德・赫尔巴德伯爵夫人是个令人敬畏的女人,灰白的头发挽成了一个精致的发髻。午饭前她把沃尔特拦在一旁,告诉他莫妮卡是个多才多艺的小提琴手,上学的时候所有科目都在班上名列前茅。他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他父亲在跟莫妮卡说话,猜到她大概也正在获取他在校时的表现报告。
他对父母坚持把莫妮卡塞给他感到恼火。事实上,他发现自己强烈地被她吸引,这让整个情况变得更糟。她既聪明又美丽,总是经过悉心打扮,头发梳理得十分齐整,但他还是不禁想象她晚上除掉头饰,晃着头放开波浪卷发的样子。这些天来,有时他发现自己很难再去想茉黛。
这时,奥托举起酒杯。“为沙皇下台干杯!”他说。
“你真让我惊讶,爸爸,”沃尔特发脾气说,“你真觉得工人和哗变士兵组成的暴民推翻一个合法的君主值得庆贺?”
奥托一时面红耳赤。沃尔特的妹妹葛丽泰宽慰地拍了拍她父亲的胳膊。“别去管他,爸爸,”她说,“沃尔特说这些就是要惹你生气。”
康拉德说:“我在驻彼得格勒大使馆期间认识了沙皇尼古拉。”
沃尔特说:“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先生?”
莫妮卡替她父亲作了回答。她朝沃尔特阴险地笑了一下,说:“爸爸常说,如果沙皇生在另一种环境里,经过一番努力,倒是有可能成为一个称职的邮差。”
“这就是世袭君主制的可悲之处。”沃尔特转向他的父亲,“但你肯定不会赞成俄国实行民主。”
“民主?”奥托语带嘲讽,“我们等着瞧吧。我们只知道新总理是一个自由派的贵族。”
莫妮卡问沃尔特:“你觉得利沃夫王子会跟我们讲和吗?”
这是当前的紧迫问题。“我希望如此,”沃尔特说,尽量不去看莫妮卡的胸脯,“如果我们东部战线的所有军队都可以转移到法国,就能在兵力上压过协约国。”
她举起酒杯,眼睛越过杯口注视着沃尔特:“那么,就让我们为了这一目标喝一杯。”
在法国东北部一处寒冷、潮湿的战壕里,比利排里的战士们在喝着杜松子酒。
这瓶酒是那位被革职的军官罗宾・莫蒂默拿出来的。“我一直留着。”他说。
“真是让人吃惊。”比利学着米尔德里德的口气说。莫蒂默是个性情乖戾的家伙,从来没给别人买过酒。
莫蒂默把酒倒在大家的锡铁饭盒里。“这酒算是庆贺这该死的革命。”他说。他们都喝光了,然后又伸着饭盒让他再添酒。
没喝杜松子酒之前比利的心情就已经很不平静了。俄国人已经证明现在仍有可能推翻暴君。
他们唱着《红旗》这首歌时,菲茨赫伯特伯爵踩着泥浆一瘸一拐从通廊那边绕了过来。他现在已经是上校,变得比以前更加嚣张。“安静,你们这些人!”他喊道。
歌声慢慢停了。
比利说:“我们正在庆祝俄国人推翻沙皇!”
菲茨气愤地说:“他是一个合法的君主,推翻他的那些人都是罪犯。不许再唱歌了。”
比利对菲茨的蔑视又深了一层:“他是个杀了数千臣民的暴君,今天是所有文明人的大喜日子。”
菲茨使劲盯着他。伯爵已经不戴眼罩了,但他的左眼皮一直都下垂着。不过这似乎并没有影响他的视力。“威廉姆斯中士,我早该猜到是你。我知道你,认识你的家人。”
那是当然,比利想。
“你姐姐是个和平的煽动者。”
“你妹妹也是,先生。”比利话音刚落,罗宾・莫蒂默就哑着嗓子笑了起来,然后赶紧收住了笑声。
菲茨对比利说:“再说一句不礼貌的话,你就等着受罚。”
“对不起,先生。”比利说。
“都安静点,不许再唱歌。”菲茨走开了。
比利平静地说:“革命万岁。”
菲茨装作没听见。
在伦敦,碧公主尖声叫着:“不!”
“冷静点儿。”茉黛说。她刚刚把听到的消息告诉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