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第36/40页)
“为什么要按喇叭呢,”克莱顿说,“我们的前门不是有一个门铃嘛?”他向窗外望去,“假设我们在等一个三件套西装绷得鼓鼓囊囊像圣诞知更鸟一样的年轻男性的话,”克莱顿说,“那么他已经到了。”
“听起来是他,”虽然厄苏拉现在、过去都从未觉得莫里斯“年轻”过,但与克莱顿相比他或可算个年轻人。
休要过六十岁生日了,莫里斯勉强自己来接厄苏拉去狐狸角庆祝。与莫里斯共挤一辆车这还是第一次,虽然未必是一次好的体验。两人很少单独相处。
“他有汽油?”克莱顿说着,高挑起眉毛,虽然是问话的语气,但并没有疑问的意思。
“他还有司机呢。”厄苏拉说,“我早知道莫里斯会趁战争捞一大笔的。”“什么战争?”帕米拉听了一定会问。她被“抛弃”在了约克郡,“与六个男孩和一个珍妮特困在一起,后者不仅是个无病呻吟的人,还是个彻头彻尾的fainéante(懒骨头)。真没想到本堂神父竟有这样的女儿。真是懒到家,只有我一个人整天跟在我的和她的儿子后面跑。这出避难的闹剧我真是受够了,我打算尽快回家去。”
“他要是不捎上我,怎么好意思开着车出现在家里。”厄苏拉说,“莫里斯在谁面前都要做得滴水不漏,就是自己家人也一样。他要面子。此外他全家人都在狐狸角,今晚正好接他们回伦敦。”莫里斯把埃德温娜和孩子们送到狐狸角过复活节。厄苏拉怀疑关于战争他知道些平常人不知道的消息——也许复活节期间伦敦会出乱子?莫里斯肯定知道许多其他人不知道的事。然而复活节平安无事地过去了,她又想也许这次拜访只是单纯为了让孙儿们去看看祖父母。菲利普和海泽尔是两个相当乏味的孩子,不知两人与转移到希尔维家那些活蹦乱跳的孩子96相处得如何。“回来时车里肯定很挤,又是埃德温娜,又是孩子们,他居然还有个司机。不过,还是将就一下吧。”
汽车喇叭又响起来。厄苏拉存心不理。她想象克莱顿穿起军官制服(戴上所有奖章、绶带)紧随她身后,叫莫里斯看看这个在各方面都比自己高出好几级的男人,该多么叫人惬意。“你可以一起来,”她对他说,“我们只要不提莫伊拉和孩子就行。”
“是你的家吗?”
“嗯?”
“你刚才说,‘他不好意思出现在家里’,那里是你的家吗?”克莱顿说。
“是,当然。”厄苏拉说。莫里斯在人行道上不耐烦地来回踱步,她敲打窗户引起他的注意,然后举起一只手指,比了个“一分钟”的口型。他对她皱了皱眉。“都是这么说的嘛,”她转身道,“大家提到父母的住处,总是用‘家’这个字。”
“是吗?我就不。”
你当然不,厄苏拉想。在克莱顿心里,沃格雷夫才是他的家。而她也并不把艾格顿花园当作自己的家。它只是一段居中的时间,一场因战争而中止的旅途的站点。“意见不一可以辩论,”她和气地说,“只是,你看……莫里斯正在外面像个小锡兵一样来回走。”
克莱顿笑了。他不喜欢争论。
“我很愿意跟你一道拜访你的家人,”他说,“不过我得去要塞。”海军部正在白厅前的骑兵卫队广场上建造地下堡垒,也就是“要塞”。克莱顿近来正在给自己的办公室做搬迁。
“那我们一会儿见,”厄苏拉说,“我的马车已等候多时,小马莫里斯已经在挠地了。”
“戒指。”克莱顿提醒她,厄苏拉说:“哦,对,当然,我差点忘了。”为了做样子,她除上班时手上都戴一枚婚戒。“为免小商小贩之类的人。”比如送奶的孩子,每周来两次的保洁女工,她不希望他们觉得自己的生活不受法律承认。(她没想到自己竟也有这种羞耻心。)
“要是让他们看见了这个,不知又要问多少问题了。”她说着摘下戒指,放在门厅的桌几上。
克莱顿轻吻她的面颊,说:“玩得开心。”
“这可说不准。”她说。
“还没钓到男人吗?”伊兹问厄苏拉,“当然,”她又转向希尔维,兴高采烈地说,“你已经有多少孙儿了?七个?八个?”
“六个。说不定你也已经做奶奶了,伊兹。”
“啊?”莫里斯说,“她怎么可能?”
“反正呢,”伊兹轻描淡写地说,“生产后代的重任厄苏拉是没有了。”
“生产?”厄苏拉说,一叉正要送入口中的三文鱼冻停在了半空。
“你好像滞销了。”莫里斯说。
“你再说一遍?”叉子回到了盘中。
“总是当伴娘伴娘……”
“只当了一次,”厄苏拉说,“我只当过一次伴娘,是帕米拉结婚的时候。”
“你不要的话我就吃掉了。”吉米偷偷拨拉着三文鱼冻。
“我本来要吃的。”
“那不是更糟?”莫里斯说,“除了你姐姐,都没人愿意找你做伴娘。”他好像没长大,像青春期男生一样恶意地笑了笑。而且坐得太远,令人恼火,因为不能在桌子底下踢他。
“礼节,莫里斯。”埃德温娜轻声提醒。厄苏拉心想,嫁给这样的男人一天得失望多少次?论及婚姻的害处,莫里斯的存在无疑就是最有力的论据。埃德温娜见了莫里斯的司机自然相当生气,那是一个穿制服的ATS(本土陆战辅助军)女兵,长得相当漂亮。希尔维不顾女孩尴尬(女孩叫佩妮,但经介绍后大家很快忘了这个名字),坚持要她上桌吃饭,虽然她待在车里或在厨房陪伴布丽奇特肯定更自在。她挤在坐了转移儿童的那一侧,不时遭受埃德温娜冰冷的审视。相反,莫里斯则努力对其进行了彻底的忽视。厄苏拉揣摩着其中的意思。真希望帕米拉在,帕米拉看人尤其准,虽然要说最准的还是伊兹。(“这么说,我明白了,莫里斯不怎么规矩。不过也是这女孩太漂亮。穿制服的姑娘哪个男人能抗拒?”)
菲利普和海泽尔死气沉沉地坐在父母当中。希尔维一直不特别喜欢莫里斯的孩子,反而对两个转移过来的小孩巴里和博比十分青睐(“我的两个小忙人。”),两人眼下正在摄政时期风格的大餐桌下一边疯笑一边爬。“整天搞恶作剧。”希尔维溺爱地说。两个被大众称为转移儿童的孩子——仿佛“转移”身份消除了他们的个性——在希尔维和布丽奇特的悉心擦洗下,焕发了表面的乖巧,却难掩淘气鬼的本性。(“多可怕的小孩。”伊兹说着抖了一下。)厄苏拉却喜欢他们,他们叫她想起米勒家的小孩。假如他们也像小狗一样有尾巴,一定会整天摇个不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