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第5/37页)

对厄苏拉来说,这群热情、健康的男孩看起来都差不多,但希尔妲和汉娜却花了很长时间,高度兴奋地指点着赫尔穆特的朋友,那些几乎一丝不挂地在游泳池畔混时间的沃尔特、维尔纳、库尔特、海因策和格哈德,如今一丝不苟地套上制服(更多的短裤出现在眼前),突然变成了紧张严肃的童子军。

青年团走方阵,和着管乐队唱歌,出来几个人做演讲,纷纷效仿元首激昂慷慨的风格(纷纷失败)最后全体起立唱《德意志之歌》。厄苏拉不知德语歌词,便在心里和着海顿谱的美妙旋律唱了以前上学时校会常唱的《赞美上主》。唱完歌,大家集体欢呼“Sieg Heil111!”并举手行礼,厄苏拉发觉自己竟也加入了其中。克拉拉虽然觉得场面荒谬,不禁大笑,却也跟着举起了手臂。“这样做肯定是对的,”她若无其事地说,“我可不想在回家的路上被找麻烦。”

不,谢谢,厄苏拉不想与伯伦纳Vati112和伯伦纳Mutti113一起待在燠热、扬尘的慕尼黑。于是克拉拉从衣橱里翻出一条海军蓝半身裙和一件白衬衣,满足了服装要求,队长阿德尔海德又贡献了一件卡其色战斗服。她又拿了一块三角巾,穿过土耳其皮饰结系上,这样补完了整套行头。厄苏拉觉得自己英气逼人,后悔自己从没参加过女童子军,虽然参加童子军肯定不只是穿穿衣服这么简单。

BDM的年龄上限为十八岁,厄苏拉和克拉拉都已超龄。她们是汉娜所说的alte damen,“老姑娘”。厄苏拉觉得自己和克拉拉没有必要护送整支队伍,因为看来阿德尔海德照管女孩时干练得仿佛一只牧羊犬。她有雕塑般的身材,北欧人的金发,拖着两条麻花辫,完全称得起是从弗尔克范格驾临的少女版弗蕾娅114。她是BDM的活广告。到十八岁就太老了。到时候她会做什么呢?

“怎么?当然是加入国家社会妇女联盟啦。”她说。她已经在丰满姣好的胸前别上了小小的银色字徽章,这古卢恩文般的字符代表了她从属的决心。

她们坐火车进山,行李整齐地堆放在行李架上,傍晚抵达一个靠近奥地利边境的阿尔卑斯小村,从火车站列队走向(自然,还要唱歌)青年旅舍115。路人有的站定了看,有些人赞许地鼓起掌来。

她们被安排在全是双层床的宿舍里,大部分床铺上已经有人,大家只好像沙丁鱼那样挤一挤。克拉拉和厄苏拉主动提出睡一张床垫,在地上打地铺。

晚餐在餐厅里的行军长桌边进行,供应标准例汤、麦麸脆面饼116和奶酪。早餐则供应黑面包、奶酪、果酱、茶以及咖啡。山里的空气清新,令大家胃口大开,把看见的食物都狼一样扫荡干净。

村里的环境仿佛一首田园诗,甚至有一座小古堡可供参观。堡内阴冷潮湿,布满甲胄、旗帜和纹章盾牌,似乎不是一个适合居住的地方。

大家在湖边、林中进行长时间的散步,然后搭顺风的农用大卡车或牲口拉的草车回旅社。有一天,她们沿着河一直走到了一处大瀑布。克拉拉随身带着素描簿,她迅速生动的炭棒素描比她的油画好看多了。“啊,”她说,“它们只是些gemütlich,也就是悦目的小东西。我朋友见了要笑话的。”村庄本身是个沉静的小地方,家家户户窗台上都种满老鹳草。河上有一家酒店,她们在那里喝啤酒,吃小牛排和面条,直吃到撑才停下来。厄苏拉在写给希尔维的信里对啤酒只字不提,她不会理解在德国这是多么普通的饮料。就算她理解得了,也绝不会赞成她喝的。

她们计划翌日启程,要到女生专用的露营地,“在帆布下”过几天。厄苏拉舍不得离开村子。

她们逗留的最后一晚,村里举行了一个活动,半是农事表演,半为庆祝丰收。大部分的表演厄苏拉完全看不懂。(“我也不懂,”克拉拉说,“记住,我是城里来的。”)女人们穿戴具有地方特色的服装,各种戴花环的牲口被牵出来,绕田野游行,授予奖品。字旗再次登场,装点田野四周。庆典供应足量啤酒,还有管乐队奏乐。田野正中搭起木台。木台上,几个男孩穿着Lederhosen117,在一架手风琴的伴奏下,和着节奏鼓掌,跺脚,拍大腿、脚跟,演示Schuhplatter118。

克拉拉对此嘲笑了一番,但厄苏拉觉得整个活动相当好。厄苏拉觉得自己如果能住在一个阿尔卑斯小村里一定会很高兴(“像海蒂那样。”她给帕米拉写信时说。因为帕米拉对新德国很生气,她已经减少了给姐姐写信的次数。帕米拉虽身在远方,却仍然发着良知的声音,但话又说回来,良心对置身事外的人来说,谈起来也的确是很容易的)。

手风琴加入管乐队一起演奏,人们跳起了舞。厄苏拉被一系列羞涩至极的农村男孩请上木台,他们个个笨手笨脚,他们在台上的舞姿十分古怪。她马上发觉那是3/4拍的Schuhplatter119,动作滑稽可笑。就这样,又是啤酒,又是舞蹈,她开始觉得头晕了。于是,当克拉拉牵着一个男人的手将他带到她面前时,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男人很英俊,一望便知不是本地人士。“瞧我碰到谁了!”

“谁?”厄苏拉问。

“居然是我们堂亲同父异母兄弟的隔代表亲,”克拉拉兴奋地说,“反正很远就是了。于尔根·富克斯。”

“只是个远亲罢了。”他说着,微微一笑。

“很高兴见到你。”她说。他脚跟并拢,立正后吻了吻她的手,令她想到《灰姑娘》里的白马王子。“这是我的普鲁士血统在起作用。”他笑道。伯伦纳家的姑娘们也笑了。“我家根本没有普鲁士血统的人。”克拉拉说。

他笑起来十分好看,透着愉悦,又仿佛若有所思。那双眼睛蓝得不同寻常。他的英俊是彻底的,无可辩驳,就像本杰明·柯尔,但本杰明是他的反色负片,是于尔根·富克斯这一正极的负极。

托德和富克斯——两个都是狐狸120。这难道是命运的安排吗?科莱特大夫知道这一巧合的话,也许会非常高兴的。

“他英俊极了。”见面后她写信给梅丽。所有垃圾言情小说里的用语全部涌了上来——“心脏停止”“无法呼吸”。她在太多潮湿闲散的下午,读了太多布丽奇特的书。

“这是一见钟情。”她头晕目眩地写道。当然这钟情只是对疯狂的误解,不是所谓的“真爱”(真正的爱只有有了孩子的人才能体会)。“妙极了,”梅丽回信说,“这是感应性妄想性障碍121。”

“为你高兴。”帕米拉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