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喝可乐(第6/16页)
得到表扬,雨鼻子里发出满足的声音。暖烘烘的十三公斤的身体沉重而悠然地横在我腿上。
包含在成长这个词里的失落和悲伤,是我和雨无法共有的东西,没办法对雨倾诉。
“你过得开心吗?”我试着问雨。
今天和雨听的是三犬之夜。关于这三个大男人的组合,我一无所知,CD也只有一张。好像是从六十年代末到七十年代很活跃的乐队。印着面部特写的封面也让人感觉尤为古老。
不过,这些人唱的《普世欢腾》和《黑与白》一定要让雨也听听。前者尤其愉快,雨一定会心情大好。这首歌是如此开始的:
Jeremiah was a bullfrog/Was a good friend of mine/I never understood/A single word he said/But I helped him drink his wine/And he always had/some mighty fine wine.
名为《普世欢腾》的歌曲,的确充满了畅快的祈祷。嘶喊部分我也喜欢。
旋律坚定,乐器的声音很坚定,歌曲也很坚定。这就是我对三犬之夜的印象。
这些人的歌曲感觉比起“曲”,更是“歌”。为什么呢?听着CD,也是感觉比起“在听”,更像是“听到”。他们在某处唱歌,歌声传到这里。我很喜欢这一点。
第一次听是在常去的酒吧。大概在两年前,歌名是《表情歌》。
“谁在唱?”
我一问,酒吧老板笑了,回答说:“三犬之夜。”
我清楚地记得自己不是问“谁的歌”,而是问“谁在唱”。
雨一边啃着新买来的玩具“缅因州的灯塔”,一边愉悦地听着音乐。自己稍稍长大了也好,我对此略感寂寞也好,雨全然不在乎。这样的生命力轻而易举打动了我的心。我和雨都必须自己活着,自己老去。就像三犬之夜在《ONE》那首歌中唱的:
One is the loneliest number/that you'll ever do/Two can be as bad as one/It's the loneliest number/since the number one.
11
在没有雨的房间里,听ARICO的《公园里的蔚蓝天空》。一听到他弹钢琴就平心静气。比起平心静气,更像是寂寞寥落,像被带去了一个渺无人烟的地方。大概可以说是胆怯,不过仔细想想,心情干脆爽朗,如孩子般坚定。那是没有阴霾的爽朗,如雪一般冰冷的爽朗。
不久前写了名为《动物园》的短篇小说。写作期间一直只听这张CD。《动物园》和这张CD的钢琴声在我心里有些相似。
明天起要去伦敦一周。什么行李都还没准备,不过这是工作,机票已经寄过来了,到了早晨就要出发。
这十年间去国外总是为了工作,都没自己安排过行程。这也许很奢侈,同时也很奇妙。我基本都缺乏真情实感,想着“真的要去吗”,等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坐上了飞机。
今天白天,把雨寄放到了妈妈家。妈妈家有只叫小雪的白色长毛吉娃娃,和雨几乎同岁,他们关系很好。
在国内旅行一晚或者两晚,会把雨托付给附近的(但走路也超过一小时)宠物旅馆。但如果有一周以上的旅行,觉得他实在可怜,便把他放在妈妈家。那个家里总有人,还有小狗玩伴,对爱撒娇的雨来说比旅馆(或者说自己家)更舒服。而且妈妈还嘴上说着“一点点”,喂他里脊肉吃。
这个家空空荡荡。没有说着“一起玩、一起玩”缠着我的雨,我的时间和空间都变得绰绰有余。
虽然觉得是自己任性而愚蠢,不过出于自身的原因把雨托付给别人,回到没有雨的家却又觉得愕然,因为雨不在了。我觉得像是自己把雨抛弃了。雨的东西——黄毛毯、蓝盘子、小猪玩具,还有鸭子玩具、数量庞大的球——到处都是。我缓缓地收拾着,去了厨房想冲杯咖啡,打开灯的一刹那,发现厨房角落里有个红色玩具,塑胶的,形状像冰激凌的上半部分,很奇妙。雨最近很喜爱它。我狼狈不堪。喜爱的东西明明应该都给他带去了,竟然忘了这个红色的。
我马上给妈妈打电话。
“雨好吗?”
“好啊,你不是刚刚见过吗?偶尔也问问你妈妈好不好。”
“不是刚刚见过吗?更重要的是雨没找什么吗?”
“找什么?”
“红色的玩具,忘记给他带去了。”
妈妈似乎轻蔑地哼了一声。
“雨不要紧。刺猬、大象、带条纹的东西,不是带来那么多嘛。”
带条纹的东西是灯塔,我跟妈妈解释完,挂了电话。
听着ARICO的钢琴,我思考着,究竟从何时起,自己变得如此脆弱呢?
乖哦,我说着放下雨要走时,雨总会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哎?要把我留下吗?然后嗯嗷嗯嗷地发出悲切的哀鸣。
当然不会持续多长时间。我走了五分钟,他就哼上一声表示愤慨,不一会儿便自己玩起来。捉弄许久不见的白色小朋友,跳上沙发,为了“保护沙发”挠妈妈盖的床单。或者在房间四处巡视,如果发现干抹布就撕得一塌糊涂,发现人家送的点心盒,便恰到好处地发出撒娇声,讨要“一点点”。
好啊,这回我心情一转,变得十分自豪。因为寂寞和全世界一样,无时无刻不遍布周围。
一听到《公园里的蔚蓝天空》,这种感觉仿佛更容易理解了。唯有在世界这冰冷的寂寞中,才能懂得自己身体内部的“热度”。
12
边听纯红乐队,边写这篇文章。纯红乐队一出新专辑,我一定会买,因为可以同时品味怀念和新鲜。
《蓝》是这些专辑中极为钟爱的一张。一切声音都恰当、愉快、轻盈,带着适度的甜蜜和悠然。通篇都好,不过闭上眼睛听第一首歌《MELLOW MY MIND》,会感觉整个身体被吸引进去。“Lonesome whistle on the railroad track”这段歌词力量尤其强大,眼前似乎能看到无尽延伸的笔直的铁路。在我心里,这不知为何是清晨在清澈的空气中,从空无一人的站台眺望到的风景。
第六首《我生命中的一天》、第八首《夜班护士》、第十三首《击掌》都喜欢。
虽然嘴上说着喜欢,但现在才发现这些人的歌记不住名字。他们的歌都像清泉般畅快流淌,包括翻唱的歌,怎么翻唱都是纯红乐队的味道、气息和触感。这样就好,而且我也分不清楚。我觉得这很棒,正是他们的底蕴。有底蕴的东西值得信赖。
比如听肯尼·金的曲子时,也是同样的感觉。曲名是什么无所谓,几乎只凭最开始的音符就能知道,啊,是肯尼·金。声音眼瞅着汩汩而出,哗啦哗啦打湿了我的细胞。桑田佳祐的歌也有这种底蕴。
一起听音乐的时候经常这样,我想让雨也听一下纯红乐队的其他专辑,依次放了《图画书》和《新的火焰》。
收在《新的火焰》中的《如果你现在还不了解我》是名曲中的名曲,只有这首歌连歌名一起,想忘都忘不掉。不想写作的时候,一听前奏就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