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编 我看见风的去处 不朽,是一堆顽石?(第7/7页)

下得楼来,榆瑞和我又轻推通道的纱门,步入屋后的花园。约莫五十坪的面积,比起榆瑞寓所的后院,只得一半大小的光景,但也足够一代文豪行吟流连的了。花园实分两部。近屋的一边是石板铺砌的天井,卡莱尔生前常爱来这里坐读;盛夏的日子,他会搬一张小书桌,到凉翠的树荫里去写作。远屋的一边有石板路相通,草地和树木修护得十分整洁,可惜天旱,无缘目饫芳草的鲜碧。除了卡莱尔夫人给朋友信中提到的葡萄和胡桃,还有樱桃、山楂、茉莉、薄荷、紫丁香之属。园中原有两张瓷凳子,现在只剩一张,卡莱尔却爱搬一张厨房的椅子来坐。文豪的弟弟从苏格兰送来一把镰刀,他便用来刈草芟藤,然后挂在那樱桃树上。樱桃虽然丰收,群雀却先来偷尝。卡莱尔生前很喜欢这园子,常常亲自来修护。他在信里说:“我可以像从前(在家乡)那样,便装草帽,在园中徘徊,安安静静抽我的烟斗……我买了三株果树,栽在这一方可怜的多烟的花园里;那些老果树已是一百五十年前某位善人的功德,不是死了,便是须要拔除;只剩下一树梨一树樱桃,似乎是今年水果收成的唯一指望了。或许下一代有位可怜的馋嘴伦敦佬,会比我收成好些。”

先知的预言似乎是落空了。我所见到的英国,不但丰收无着,连绿油油的芳草也枯黄欲萎了。“一老人在干旱的月份,等待下雨”,艾略特的音调在心里响起。甘霖在何处呢?这民族最后的一位英雄,衔着雪茄,已经像先知一样,“与洪荒的巨人长眠在一起”。只留下一位白发的老孀,在荒旱的岁月,拍卖那英雄的颜色维生。

我们走上街去。倩尼路二十四号的大门关上,厚沉沉地,像阖上维多利亚那时代,黑封面的一部巨书。堤外只有泰晤士河还流着,那波声,不知是诉说时间,还是永恒。

一九七七年三月十八日追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