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特立独行的文艺女青年(第9/15页)

关于人类希望的故事,无非如此了吧。在希望和失望之间反反复复地挣扎,也许是每个人这一生都躲不开的一个历程。这让我想起了《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里的小四,那个曾经对生活充满着热情和信念的少年。他几乎就是朵拉的前身,他的父亲曾经对他说,只要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希望的,于是他相信了。但是他的希望,最后还是被无情的绝望碾过,当小四最终掏出刀刺入小明的身体的时候,他是恨她为什么这样早早地就放弃。在他看来,与其让小明这样地活下去,还不如一个死人。然而,无数个小明和小四还是会活下来的,他们有的人,注定会成为里约热内卢车站里的朵拉。约书亚并不代表着一个真正人生历程的起点,他幼小的心灵还不足以感受得到这人世间的痛苦和迷惑,小四才是这个起点,而朵拉则是他的未来,一个活死人。在这起点和终点之间的,大概就是那些我们听过无数次的故事。

约书亚最后还是找到了自己的家,在一片簇新的民居中,一幢刷着漂亮的蓝色油漆的房子鲜艳得仿佛是一个童话。他的父亲是爱着他的妈妈的,他的哥哥们是忠厚老实的木匠而不是酒鬼,这是朵拉所没有想到的。她以为终点就是终点,却发现原来她的旅程并没有结束。这不是她第一次重新唤起对人生的希望,但却是最令她彻悟的一次。

在起点失去希望,在终点将其找回,朵拉的旅程,在夜里开始,在黎明结束,这也许是导演用心良苦的一个暗示。人的这一生,是不是真的只有在经历了这么多的苦难之后,才可能寻找到内心真正的平静,在人生旅程即将结束的时候,才会真正明白,什么叫做希望?要经历过灵魂上无数次的生死轮回,才能真正看到黎明?那些在风中飘逝的答案啊,我的朋友,你可曾还在守望?

终于,她寄出了那些信。她在用一辈子学习怀疑之后,学会了相信。

你所不能了解的人生

在电影开演后十分钟,我曾经怀疑过自己能否看懂这部电影。三个女人交替地出现,不断切割转换的镜头,以及在此之前读到的模棱两可的内容简介,这似乎是预示着这不会是一个或者三个简单的故事。然而在电影看到二分之一的时候,我开始流泪,并且一直到电影的最后结束。在网上,我看到很多人说这是一部关于女人的电影。也有人说是同性恋题材或者干脆是没看懂,因此我想把我自己看到的东西记录下来,也算做是一种解读吧。一个关于女人又完全与女人无关的解读。

这其实并不是一个复杂的电影,复杂只是因为交织在一起的三个故事看上去过于平淡罢了。三个女人的一天都是很普通的一天,似乎都是被一本书《达洛维夫人》联系在一起。因为她们如此不同,所以这种联系看上去有些牵强,弗吉尼亚·伍尔芙——一个天才,一个精神濒临崩溃的女人。劳拉·布朗——一个家庭主妇,一个被天才所改变的女人。而克拉丽萨——一个编辑,一个守候天才的女人。她们生活在不同的时代,有着完全不同的家庭,然而有一点却是相同的,那就是她们内心都依然活着的梦想,内心强烈渴望成为的自我,以及她们所不得不面对的庸俗的生活。这才是真正将她们连在一起的东西。

这庸俗的生活也是我们很多人所必须面对的,它就像一个牢笼,困住我们的梦想,让我们窒息,不得逃脱。对于弗吉尼亚·伍尔芙来讲,这牢笼就是在里齐蒙德的平和安详的生活。为了避免她再一次精神病发作,她的丈夫雷纳德把她带到这个小镇上,为她买来印刷机,为她开办出版社。然而这一切努力都不能让她过上他所期望的那种“正常”的生活。因为她是弗吉尼亚·伍尔芙,这就注定了她终将为探求人生的真谛而活,终将不能成为一个安于享受阳光和青草味道的某个男人的女人。虽然这条路是充满了荆棘而危险的,甚至可以把人逼疯,但是这是她无法放弃的东西。她羡慕她的姐姐可以享受世俗的快乐,在告别的时候她狠狠地亲吻着姐姐问:“你觉得有一天我能逃脱么?”这逃脱,也许指的是疯癫,也许指的是她的命运,然而她终究无法逃脱。或者说当这一天结束的时候,她终于做出了选择。

回到伦敦,回到动荡喧嚣的生活中去可能意味着再一次精神病的发作,可能意味着死亡。然而她说,“如果让我在死亡和里齐蒙德之间做选择的话,我选择死亡”。

雷纳德看着她眼神里的坚定,哭了。因为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尽管你是那么地爱他们,尽管你愿意为他们付出你的一切,你将注定无法把他们留住。

这样的人身上,是会有一种巨大的孤独和虚无感的。这是这种人的天性,也许很多人身上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只是有的人不愿意面对,而选择了戴上面具,躲藏在世俗的情感和生活中使自己麻痹起来而已。这也就是家庭主妇劳拉在看那本《达洛维夫人》之前所过的日子。虽然影片中并没有描述她在这一天之间是什么样子,但是我们是有理由相信,她曾经很可能和所有女人一样,努力做一个好主妇,照顾好丈夫和儿子,但不幸的是,无论她怎样努力,她都不能做好,也不能喜欢上这样的生活,喜欢这样的自己。

她的丈夫是一个好人,她的儿子也非常可爱,他们家境殷实,生活无忧。但这对于她来说,到底有什么意义呢?在读这本书之前,她可能从来是逃避这样的问题。用世俗生活的琐碎来麻痹自己敏感的灵魂。然而在这一天里,她终于明白,她对他们的爱不能够让她留下来,她不属于这样的生活。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但那不是她天性里的东西,她因此而感到痛苦万分,甚至希望以死亡来解脱。

这在一些人的眼里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为什么有的人有了车子房子丈夫儿子,有了这一切后还是不知足?难道生活不就是这些吗?难道生活不就是这样的一地鸡毛?谁又不是这样过的呢?谁不是戴着面具生活?谁又能真正自由地做自己?

雷纳德对弗吉尼亚说,“我们有义务去吃娜丽做的饭,你有义务保持清醒”。弗吉尼亚则说,“只有我,我,才最清楚我想要什么,这是我的选择,作为一个人的选择”。

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死亡,只有不被理解的死亡罢了。有时候当你看清楚了人生的本质,那种莫大的虚无就会偷偷携带着死亡的阴影一起靠近了。有的人心中其实是很明白这一点的,因此他们选择把脸扭过去,肯直面生活,也不肯直面内心深处那个真实的自我。但劳拉决定不做这样的人。在这一天,劳拉最终没有自杀,她选择了另外一种方式退出了自己的生活,一种完全不被人理解的方式。她抛弃了她的丈夫和孩子。在世俗的观念中,这是一个母亲所做的最该受到指责的事。然而她与弗吉尼亚一样,也勇敢地面对了自己的天性,勇敢地面对在未来的岁月里她的良心上所必须承受的谴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