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第十一章 论残忍(第39/53页)

伏尔甘反对特洛伊,而阿波罗支持特洛伊[214]。

——奥维德

我们等待到何年何月他们才会一致呢?我们跟自己,自然要比跟雪的白色和石头的重量更接近;如果人不自知,他怎么又能知道自己的特长和能力呢?他的心中不能说没有一些真正的知识,但是这是偶然得到的。谬误也可以通过同样途径,用同样方法输入到他的灵魂中,他的灵魂没有能力甄别和区分真理与谎言。

学院派声称判断的天平可以向任何方向倾斜,认为雪一定是白的而不是黑的,未免有点武断,我们也无法对我们手中抛出的石头的运动,比对第八层星河的运动有更大的把握。他们都说我们没有能力认识真理,真理是深深埋藏在人生无法探索的深渊里。尽管如此,事实上我们的思想中还是难以容忍这种困难和排斥性;为了解除这个疙瘩,他们就声称某些事要比另一些事更为真实,他们的判断的天平更倾向于这种现象而不是另一种现象;他们容许这种倾斜,但是作不出任何结论。

皮浪派的看法更大胆,同时也更接近事实。因为学院派提出这种向一种建议比向另一种建议更倾斜的说法,不外乎在这两种建议中承认在表面上显出更多真理的那个建议。如果我们的理解力能够攫住真理的形式、线条、姿态和面貌,我们看到的既可以是全面的真理,也可以是半面和残破不全的真理。这种似真的表面认识可以使他们向左倾而不向右倾,然后扩大这种表面认识;使天平倾斜的这一盎司表面认识,日积月累,会乘上一百盎司,一千盎司,终于使天平完全倾斜一方,作出绝对的选择,接受全面的真理。

他们不认识真,怎么又会屈从相似真的东西?他们不认识本质,怎么又会认识相似本质的东西?我们要么能够全面评论,要么完全不能评论。如果我们的智力和感觉没有基础和立足点,如果我们的智力和感觉只会随波逐流,随风而动,我们让自己的判断受它们的任何影响,不论这种影响在我们看来是怎么样的,这种判断会毫无意义。因而我们在理解上采取最可靠和最恰当的姿态是保持沉着、正直、不屈不挠、不摇摆、不激动。“真实的表面和虚假的表面,毫无区别都会影响判断[215]。”

事物并不以它们的形式和本质,也不以它们的自身力量和权威摄入我们的心目,这点我们看得很清楚;如果要是这样,我们就会用同样的方式接受它们;酒在病人的嘴里和在健康人的嘴里就会是一样的味道。手指皲裂或长风湿的人摸到木头或铁块,就会跟其他人一样感到坚硬。外部事物却是听任我们摆布的,我们爱怎样看待就怎样看待。

如果我们自身接受事物而不加以歪曲,如果人的悟性大而坚定,可以自主地掌握真理,这种自主对人人都是一样的,那么这个真理就能辗转相传。不管天下有多少看法,至少有一种看法,在人看来是可以得到举世公认的。然而事实却是没有这样一种看法,哪种看法不是争论不休,歧义百出,这说明我们天生的判断不能明确抓住它抓住的东西。我们的判断也不能被我们的同伴的判断所接受,这又是一个明显的信号,我不是通过我本人和其他人心中具有的天然能力,而是通过其他能力才得到这个判断的。

哲学家中间意见分歧,对于认识论的永无休止的普遍争论,可暂且不谈。因为这已是非常真实的前提:人——我指的是最有天分和学问的人——对任何事,都不会取得一致的意见;甚至对我们头上有天这一事也是如此;因为那些怀疑一切的人对这点是怀疑的;那些否认我们能够认事物的人也说,我们并不认识天是不是在我们的头上;持这两种意见的人在数量上无疑是最多的。

除了这种说不完的分歧和异议以外,还有我们的判断对我们造成的迷惑,我们每人对自身的无把握,更易显出我们的基础是多么不平稳。我们对事物的判断有多么不同?我们有多少次出尔反尔?我今天主张和相信的东西,确是出于我的全部信仰我才这样主张和相信的。我全心全意坚持这样的看法,并可保证我的心意是诚诚恳恳的。我拥抱和维护任何真理不可能像这次灌注更多的精力。我全身心地投入,我真诚地关注;但是我不是也曾不止一次,而是百次千次,天天拥抱其他真理,也是这么全心全意,也是这么诚诚恳恳,事后又都经我的判断说是错了吗?至少我们应该吃一堑长一智!如果我经常受到表面现象的迷惑,如果我的试金石平时失效,我的天平失偏和不公正,我怎么能够证实这回是对的而其他回是错的呢?屡次三番受同一名向导的愚弄,这不是自己傻吗?就像命运使我们东西奔波,挪动了五百个地方,就像命运把我们的大脑当作一只罐子,不停地把各个看法装进去取出来,总是现在的最后的那个看法是可靠没错的。为了这个看法,我们必须牺牲财产、荣誉、生命、永福和一切。

最近的发现否定了前一个的发现,改变了我们从前对一切事物的看法[216]。

——柳克里希厄斯

不论人家对我们说什么,不论我们听到什么,必须永远记住这一点:给的是人,接受的也是人。是人的手交给我们的,也是人的手接受下来的。只有受自天上的东西才是唯一正直和具有说服力的东西;唯一带有真理标志的东西;这就不是我们肉眼能够看见,也不是我们的能力能够接受的了:这个神圣伟大的形象决不会降生在这样一个虚弱的人体上,除非上帝特别开恩,使用超自然的力量使它得到改造和坚强,承担起这个任务。

人是会犯错误的,这一点至少让我们在改变看法时行为更加谨慎克制。我们应该记住,不管我们理解了什么,我们常会理解到一些错误的东西;同样都是通过这些时常自相矛盾和迷误的心灵。

因为心灵稍一遇到变化便会左右摇摆,它们自相矛盾也就不奇怪了。我们的理解、判断和其他心灵功能都受到肉体行动和改变的影响,而肉体又是在不断行动和改变的。我们健康时不是比患病时精神更抖擞,记忆更清晰,言辞更生动吗?我们的灵魂接受事物,在欢欣愉快时和痛苦忧郁时,看到的面目不是也会不一样吗?您认为克塔勒斯或萨福的诗句,在一个吝啬刻薄的老人读来,跟一名朝气蓬勃的青年感到同样愉快吗?阿纳克桑德里德斯国王的儿子克利奥米尼兹生病,他的朋友责备他脾气和想法跟平时不一样,他回答说:“我想是不一样,因为我不是健康时的我;我换了一个人,我的脾气和想法也就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