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第十一章 论残忍(第37/53页)
最为大众普遍接受,并在许多地方继续流传的看法,据说是毕达哥拉斯的看法,他不是第一个提出的人,但由于得到他的权威性认可,就更有分量和深入人心。这个看法是灵魂脱离我们以后,从一个身体投到另一个身体,从一头狮子投到另一匹马,从一匹马投到一位国王,这样无休止地挨家挨户投生。
毕达哥拉斯说他记得起从前是埃达里德斯,后来是欧福布斯,埃尔穆蒂缪斯,最后又从皮洛士成为毕达哥拉斯,根据记忆共历时二百零六年。有的人还说,这些灵魂有的升天以后再降凡的:
哦,我的天父!我们该不该相信有的灵魂从尘世升天以后,还盼望回到那个笨重的躯体?为什么这些可怜的灵魂那么渴望见到光明[208]?
——维吉尔
奥里詹认为灵魂永远在福地与苦海之间穿梭,瓦罗提出这样的看法,灵魂每隔四百四十年一个轮回,回到最初的躯体。克里西波斯则认为中间相隔一段不确定的时间后再发生的。
柏拉图说他是从平德尔和其他古代诗人那里得到这个信念,灵魂经历永无穷尽的接续嬗变,在这个过程中灵魂得到洗涤,在另一个世界中的苦难和报偿只是暂时的,因为它在这个世界的生命也是暂时的,因而得出结论说灵魂本身熟知天堂、地狱和人间的事务,因为它来回逗留了好几次:问题在于回忆。
以下还是他的灵魂转生的说法:“他一生做好事,他回到他命定的星宿;他一生做坏事,他变成女人;如果他还不知悔改,他再变成畜生,其品性跟他的恶行是一致的;他若不弃邪归正,通过理智的力量改掉身上的粗鲁、愚蠢和原始的本质,恢复原有的性情,他的惩罚就不会结束。”
但是我不愿忽略伊壁鸠鲁派对这种灵魂投生说的反对意见。这种异议是有趣的。他们问,如果死者要多于生者的话,会产生什么样的秩序呢。因为脱离肉体的灵魂要相互拥挤,看谁能够第一个投入到新躯体里去。等待新躯体准备就绪以前,那些灵魂如何打发它们的时间。再反过来说,如果出生的动物要超过死亡的动物,伊壁鸠鲁派说它们的躯体在等待灵魂的投生时,会慢慢腐烂,以致有的在有生命以前就已死亡了:
灵魂在伺机等待动物的交配和生产,无数的不朽之物对着腐朽的肉体虎视眈眈,然后你争我夺抢着投生到里面;这种想法是可笑的[209]。
——柳克里希厄斯
有的人说,人死后灵魂停留在体内,等待把生命传给蛇、昆虫和其他动物,据说这些动物是靠肉体腐烂、甚至变成尘土后而生成的。有的人把灵魂分为腐朽部分和不朽部分。有的人说它是有形_的,但是不朽的。有的人说它是不朽的,但是无知无觉。还有人认为有罪人的灵魂会变成魔鬼(我们基督徒中也有这样的看法);普鲁塔克相信得到拯救的灵魂变成了神;这位作家在许多问题上说话模棱两可,这次也算是他难得在一桩事上说得那么肯定。他说,“根据大自然和神的正义尺度评出有美德的人,他们的灵魂可以使人变成圣人,使圣人变成半神;而半神经过炼狱的补赎,得到完全的净化和洗涤,摆脱了一切痛苦和欢乐,得到永生,他们才变成完全的和完美的神,享受永福和荣耀,这不是通过民间的法律,而是按照实情和理性的必然;我们应该坚决这样相信才对。”
普鲁塔克还是本学派中最克制、最温和的哲学家,但是你要是愿意看他在这个问题上如何大胆发表奇谈怪论,我请你读一读他的文章《苏格拉底的月亮和魔鬼》。书中比哪儿都明白无误地表示,哲学的怪诞与诗的怪诞竟有那么多的相像。之处,人对一切事物要问个水落石出,必然破坏自己的理解,犹如人来到漫漫的人生尽头,精疲力竭,又回到孩提时代。——以上才是我们在研究灵魂时应该汲取的有益和有用的教训。
人在研究身体部分时,其鲁莽的程度也不见得稍减。让我们选择一两个例子,不然我们会坠入医学错误的大海中而迷失方向。我们必须知道至少在这点上大家是否一致:人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
至于最初的传种接代,要追溯到洪荒时代,人对此当然已不甚了了。物理学家阿尔基莱厄斯——据亚里士多塞诺斯说苏格拉底是他的得意门生——说过人和动物是一种乳白色泥土利用地热烘烤出来的。
毕达哥拉斯说我们的种子是我们最纯的血的泡沫。柏拉图说是背脊的骨髓汁,他的论据是这个部位首先感到疲劳和辛苦;阿尔克米昂说是脑质的一部分,他说这话的道理是用脑过度会引起眼睛发花;德谟克利特说是全身提炼的一种物质;伊壁鸠鲁说是灵魂和肉体的提炼物;亚里士多德说是血的滋养物中提取的一种分泌物,最后遍布全身;其他有人说是由生殖器的热量煮熟和消化的血,他们这样说是因为人在最后关头吐出来的滴滴是纯血。这看起来倒有点相似,如果在众说纷纭的看法中也能找出相似点的话。
那么,精液是怎样繁殖的,这里又有多少不同的看法?亚里士多德和德谟克利特认为女人没有精液,她们在性欲亢奋时排出的是一种汗,对于生育是毫无用处的。盖伦则有相反的看法,他和他的信徒认为精液不交流是不会生育的。
还有,医生、哲学家、法学家、神学家纷纷跟我们的女人争论女人的妊娠期要多长。而我以我自己所知为例,支持那些认为妊娠期为十一个月的人。世界各国莫不如此:稍为有些知识的女人都可以对这些异议谈出自己的看法,然而我们还是要争论不休。
以上这些例子说明,人对自己的精神没有懂得多少,对自己的肉体也没有懂得多少。我们让人来谈人,让理智来谈理智,为了看一看它能给我们说些什么。我觉得这已足够表明理智自己也不理解理智。
对自身不理解的人,那么在什么事情上能够让人理解呢:
“仿佛人能够衡量一切,却不能衡量自己[210]。”
是的,普罗塔哥拉给我们说过这样的妙语,人从来不知道衡量自己,却会衡量一切。如果人不能衡量自己,他的自尊心也不允许其他创造物有这份能力。人本身那么充满矛盾,一个人有了想法后不断地会有人进行驳斥,这种兴高采烈的讨论仅是一场闹剧,不得不使我们得出这样的结论:衡量标准与衡量者都是虚无的。
当泰利斯认为人要认识人是很难的时候,他是在告诉人要认识其他东西也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