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第十七章 论自命不凡(第8/10页)
因此,当两个托盘上的重量相同时,
天平的任何一边都不会上升或下降[50]。
——提布卢斯
例如,马基雅弗利对主题的论述有相当充分的理由,但要进行驳斥也并不困难,而对此进行过驳斥的人们的论据也不难驳倒。对于一个论据,总是可以找出某种理由来加以驳斥,对反驳的意见又会有新的反驳,对回答又有新的回答,我们吹毛求疵地挑剔,使这场争论没完没了地持续下去,很可能会打一场官司,
我们受到敌人的打击,就给予还击[51],
——贺拉斯
任何理由只是以经验作为自己的根据,而人类发生的事件多种多样,为我们提供了各种形式的无数例子。我们时代一个很有学问的人说,我们的历书中说炎热的地方可以理解为寒冷,说干燥的地方可以理解为潮湿,总之,对历书的预测可以作相反的理解,喜欢打赌的人可以轻而易举地为某事打赌,只要不说明知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例如不要说圣诞节时会十分炎热,不要说圣约翰节[52]时会像冬天那样寒冷。我觉得在政治问题上也是如此:不管你站在哪一方面,你都会争论得和你的对手一样出色,只要你不去违反最基本和明显的原则。另外,在我看来,在公共事务中,一个规定不管怎么不好,但只要经受了时间的考验,就会胜过变动和创新。我们的风俗极其腐败,而且还在迅速变坏;在我们的习俗和法律中,有许多十分野蛮、骇人听闻;另外,我们很难改善自己的状况,还有社会动荡的危险,如果我能在我们前进的车轮上钉上一个钉子,使它停止不前,我会很愿意这样去做:
我们从不说出如此卑鄙无耻的行为,
因为无法再找到更加可恶的例子[53]。
——尤维纳利斯
我觉得我们目前的状况中最糟糕的是不稳定,我们的法律像我们的服装一样,没有一种固定的形式。责备国家制度有缺点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因为任何会消灭的东西都有很多缺点;要人民蔑视旧的习俗,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做这种事的人都会获得成功;但是,要在旧的国家制度摧毁之后建立新的、更好的国家制度却并非易事,许多人进行过这种尝试,但都遭到了失败。
我的所作所为并不小心谨慎,但我服从于我们社会的公共秩序。人民是幸福的,因为他们不去考虑给他们下达指令的原因,所以完成这些指令比下达指令的官员还要好,因为他们听凭苍穹转动,也听凭别人驱使他们。善于思考和争论的人,永远不会无条件地去服从。
总之,如果再要说到我自己,那么,我对自己赞赏的唯一优点,是从未有人承认过的缺点:我对自己的评价十分平常,人人都可以有,而且同世界一样陈旧,因为有谁曾认为自己不够聪明?这种想法本身就包含着矛盾。愚笨是一种毛病,但看到自己愚笨的人决不会得这种毛病;这种毛病十分顽固,一般来说无法医治,但病人一旦看清,就立刻能把它戳穿和消除,就像阳光穿过浓雾一样。责备自己有错,等于是原谅自己;给自己定罪,等于是赦免自己。认为自己不够聪明的撬门窃贼或女人还从未有过。我们会轻易地承认别人在勇敢、体力、经验、才能和美貌方面超过自己,但在判断力方面,我们决不会认为自己比别人逊色。别人得出的合情合理的见解,我们觉得自己只要朝这方面去考虑,也同样会得出这样的看法。我们在别人的著作中看到的学识、风格和其他的优点,如果确实超过了我们,我们就会轻而易举地发现这点。但智力的产物却是另一回事情,每个人都认为自己也会有同样的看法,如果在他和它们之间没有不可逾越的距离,他就很难看到它们的分量和困难。因此,对于这样的工作,不应期望从中得到许多名声和荣誉,这种写作不会给你带来很大的知名度。
另外,您是在为谁写作呢?评判书籍的学者只看重渊博的知识,在我们智力活动的产物中只承认有知识性和艺术性的东西。如果我们把一个西皮奥当作另一个西皮奥,那么我们还能说出什么有价值的话呢?他们认为,不了解亚里士多德就是不了解自己。普通的和粗俗的人们看不出崇高和雅致的议论的优美和重要。然而,这两种人却充满着我们的世界。至于第三种人,你实际上已把自己交给了他们,他们正派,有自己的实力,但这种人十分罕见,在我们那儿没有名誉、地位,所以想要取悦于他们,会浪费你一半的时间。
人们通常说,大自然在给予我们恩惠时分配得最公平的是智能,因为无人会对分给自己的那份表示不满。这样不是合情合理吗?谁想看到比自己体验到的东西更远的地方,谁就超出了自己目力所能及的地方。我认为自己的看法正确、合理,但是,谁不认为自己的看法正确、合理呢?我最好的证据之一,是我对自己的评价不高,因为如果我的看法不是十分可靠,它们就很容易因我对自己的感情而产生谬误,因为我把感情几乎完全集中在自己身上,而不会浪费在别的地方。其他人在大批朋友和熟人中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荣誉和名声,而我只是关心我的心灵和我自己的安宁。如果说我有时也会关心别的事情,那并非是我心甘情愿,
因为我要活着并有良好的身体[54]。
——卢克莱修
至于我对自己的看法,我觉得它们在极为大胆、坚持不懈地抨击我的不足之处。确实,这也是我锻炼自己判断能力的一个题目,就像对其他任何题目进行判断一样。人们总是互相进行观察,可我却把视线转向自己内部,我使它深入其中,让它在那儿消磨时光。每个人都注视着自己前面的东西,可我却注视着自己的内部:我只同自己打交道,不断观察着自己,对自己进行检查和体验。其他人即使想到这点,也总是往别处走,他们总是往前走:
无人想要深入到自己内部[55],
——佩尔西乌斯
而我却在自己内部转来转去。
这种追求真理的能力——不管我有多少——,这种不愿轻易放弃自己信念的桀骜不驯,我主要应归功于我自己,因为我最为坚定和通常的想法可以说是同我一起产生的。它们是我生来就有的,是完全属于我的。我把它们产生出来时它们是粗糙和简单的,产生的方式是大胆和有力的,但有点模糊和不完善;后来,我确定并坚定了这些看法,依靠的是我所尊敬的其他学者,以及和我的看法相同的古人完美无缺的论断。他们使我相信自己的看法正确,并使我更加自觉和坚定地坚持自己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