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传统,影响,及创新(第6/8页)

比如莱斯特·鲍伊(Lester Bowie)和亨利·斯雷德吉尔 (Henry Threadgill)。多年前,芝加哥艺术乐团——鲍伊是创始成员之一——就宣称要忠于“伟大的黑人音乐——从古老到未来”,而鲍伊在最近与“铜管狂想”(Brass Fantasy)一起合作的,实验性不那么强的作品中,更是完全遵循了这一宗旨。鲍伊的小号涵盖了自阿姆斯特朗以来的整个小号史;从比莉·哈乐黛到萨德都是他的材料来源,无论是对当代流行乐还是对与芝加哥艺术乐团合作带来的表达自由,他都乐在其中。结果是一种大杂烩,然而不知为何,当他在音符的空间里移动——从情绪柔和到轻声发笑,到含糊不清,到号叫——产生了一种既虔诚又戏谑的效果——“严肃玩笑”,用他的话说。这再次遵循了传统:优秀的独奏会让乐队的其他成员微笑,伟大的独奏会让他们大笑。

鲍伊的精湛技艺以路易斯·阿姆斯特朗——他使爵士乐成了独奏者的艺术——为起点;斯雷德吉尔则向后退得更远,直到前阿姆斯特朗的新奥尔良时期,那时最首要的是乐队集体的声音。通常,一连串的独奏会连续达到兴奋的最高点,而斯雷德吉尔的独奏却并不比二重奏、三重奏或合奏团更突出,其音乐结构不断在乐器的各种组合间转换,并且这些乐器在六重奏中都很罕见:鼓和大提琴,大提琴和贝斯,鼓和鼓,鼓和小号,小号和贝斯和大提琴。他作品的复杂与稠密到了如此地步,最后产生的音乐让人感觉既受惠于学院的前卫派,也受惠于传统爵士乐。

如果说斯雷德吉尔和鲍伊体现了与传统的某种关系——通过他们对AACM(创新音乐家促进联合会)的共同参与,这种关系被扩展到了更大范围——另一种同样强有力的关系则是由马萨利斯兄弟,温顿和布兰福德,赋予的。自五十年代以来,爵士乐的发展步伐如此急促,任何一种创新的可能性才刚刚冒头,音乐已经赶向别的地方。因此某些表面上已经开拓过的领域,仍然有相当大的探索潜力,那就是温顿和布兰福德一直在做的事。温顿并没有自己独特的声音,至少在《庄严布鲁斯》(The Majesty of the Blue,一次颇具实验性的冒险之前,他始终没有正式打破局面,只是将迪兹和迈尔斯的作品——以及声音——运用各种各样在波普鼎盛期之后才成为可能的科技手段(就像鲍伊的吼叫和含糊不清),使其走得比他们更远。从技术上说,马萨利斯无疑是有史以来最好的小号手之一,他的现场演出总是令人振奋。有人批评他只是在复制以前已有的东西,虽然我对此并不同意,但在聆听马萨利斯和乔恩·费迪斯(Jon Faddis)这样的名家时(后者将迪兹的作品带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几乎达到了它的生理极限),总还是有些疑虑会浮上心头。我之前说过,爵士乐的进化方式是在回答问题的过程中同时提出新的问题。费迪斯和马萨利斯兄弟提供了清晰而卓越的回答——但他们没有提出太多问题。

第三种潮流,与上述两种有关联但又截然不同,可以在这样一些音乐家的作品中发现,他们以“自由”或“活力”乐手的身份成名,但现在又返回到更传统的形式。像大卫·默里和亚奇·谢普,他们无须像柯川那样去为音乐自由而战(柯川去世时默里十二岁);他们继承了自由爵士广阔的表达空间,正如柯川继承了比波普这一形式。如今,作为他们音乐进步的一部分,默里和谢普已经转回到更紧凑的形式,并将他们在自由和活力爵士时期的全副热情都投入其中。罗兰·柯克曾讥讽地说,只有在监狱里你才会欣赏自由。近年来大部分最好的爵士乐与其说放弃了自由,不如说在告诉我们如何更好地欣赏自由。

上面三者与过去间的重叠关系,八十年代后期最优秀的爵士乐全都有所涉及,其中最能说明这一点的乐队便是“领导者”(The Leaders),一个全明星组合,主要成员有莱斯特·鲍伊,阿瑟·布莱斯(Arthur Blythe),奇科·弗里曼(ChicoFreeman),唐·莫伊(DonMoye),柯克·奈特斯(Kirk Lightsey),以及塞西尔·麦克比(Cecil McBee)。如果把整个爵士乐史卷成一个球,再压成一张唱片,最后产生的音乐也许就会很像“领导者”。

音乐在时间上的融合往往伴随着另一种同样强烈的倾向:音乐在地理上的融合。六十年代的音乐家明确地将越来越多的东方和非洲旋律——以及乐器——引入他们的音乐。拉丁和非洲爵士乐如今已是非常成熟的风格,但一些最富个性和创意的音乐嫁接仍然来自像法老桑德斯和唐·切瑞之类的乐手,是他们最早从非西方音乐中去汲取灵感〔可以听听桑德斯1967年的专辑《突赫德》(Japan)中的那首东方布鲁斯《日本》(Japan)〕。尤其是切瑞,似乎能在不断前进的创新中动用分量惊人的世界音乐。虽然他是作为奥奈特·科尔曼四重奏中的小号手,因自由爵士而成名,但他精通多种乐器,并对各种音乐类型——从雷鬼到马里或巴西的部落民间音乐——都游刃有余。而“解放乐团(Liberation Music Orchestra)也许是世界上最壮观的大乐队,尽管并非永久存在,它由切瑞的长期伙伴,贝斯手查理·海登带领,他们借用西班牙内战时期的曲调和革命赞歌,创作出的音乐虽然充满了前卫即兴的精神,但仍对其源头保守着忠诚。

在爵士乐这种形式的边缘,如今出现了一些令人叫绝的作品,虽然,从任何狭义的角度说,它们几乎已经完全不是爵士乐。在世界音乐的缺口中,爵士乐在多重意义的转换融合上起到了决定性作用。在这方面《放牧梦想》(Grazing Dreams)是一张关键唱片,其中的主创有科林·沃尔科特(CollinWalcott),杨·葛柏瑞克(Jan Garbarek),自然还有唐·切瑞。而 《沙克蒂》(Shakti),主创有印度小提琴手香卡(Shankar),打手鼓的扎卡·侯赛因(Zakir Hussain),和吉他手约翰·麦克劳科林(John McLaughlin),为我们提供了更具开拓性的前景。近年来贝鲁特的乌得琴(Beiruti oud)乐手拉比·阿布-哈里尔(RabihAbou-Khalil),将爵士传统与阿拉伯音乐结合起来,制作了五六张无法归类的专辑,主创有像查理·马里亚诺(Charlie Mariano)这样的乐手,在音乐上他可谓四海为家。〔这里特别应该提到那些由马里亚诺与歌手R.A.拉麻玛尼(R.A. Ramamani)和印度卡纳塔克邦大学打击乐团一起录制的出色唱片。〕另一位来自突尼斯的顶尖乌得琴乐手,阿努阿尔·布拉罕(Anouar Brahem),可以在那张非凡的《牛角瓜》(Madar)里听到他与杨·葛柏瑞克飘逸而充满冥想的合作。这可能会是未来收获最丰、最具创新的探索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