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灵魂朝向这一切吧,诗人(第4/16页)
读高中时,王家新更是满天下找书,他的痴迷打动了一个同学。有一天,这个同学神秘地对王家新说有一些书要送给他。王家新将信将疑地跟着这个同学走了10多公里山路,到了一个同学家里。同学拖出一个木箱,里面全部是一本本发黄的书。其中有冯至诗文选、曹禺剧作选等,而且还是50年代初出版的竖排体版!“从此这些书成为我最隐秘的伴侣——我平时忍住不看,以免再遭没收,只是一个人在放学的路上大声读冯至的诗,尤其是他那首‘我的寂寞是一条蛇/静静的,没有言语’,我读了惊讶不已,好像就是专门为我而写的一样!我读得禁不住浑身战栗。冯至的诗带给我的绝不仅仅是几首好诗或一些新奇的句子,而是对我的一生都无比重要的东西,它唤醒了一个少年心中生命意识的觉醒……也许正是从那一刻,我感到了‘笔’的沉重。”(《我的寂寞是一条蛇》)
三
高中毕业后,王家新作为知青被分配到农化厂劳动了三年。在那三年中,王家新的主要工作是与工友们一起生产一种被称为“五四0六”的菌肥。他所干的无非是“劈柴,烧大蒸锅,把蒸熟的用来做菌肥的小米从大半人高的蒸锅里掏出来”的重活。因为文笔不错,偶尔也会被抽调到地方报社、广播站写通讯报导。但大部分时候,县文化馆邀他去改稿的函件都被农化厂的指导员扣下了。1976年,王家新曾被推荐过去广东化工学院读大学,并已体检过,但最终没有下文。但这次失利并没有让王家新感到多么痛苦,因为当时他的心里只有文学,而不是化学。
1977年冬天,恢复高考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王家新既兴奋又焦急,因为这个时候,县宣传部点名抽调他半个月,去整理学大寨的材料。好不容易把材料整理好,王家新马上跟农化厂请了10天假,回家里猛背数学、历史、政治。当年12月,高考举行,王家新表现同样优异,成为当年湖北省文科第一名,他的作文考了满分。后来这篇作文被收入了许多高考优秀作文选中。
在一首题为《1976》的诗歌中,王家新这样写到他拿到通知书是的情景:
一个时代结束了。
第二年冬天,天气出奇得寒冷,
而在它的最后一场飞雪中,
一封来自远方的重点大学录取书竟然落在了我的手中!
我浑身战栗,几乎不敢相信它是真的,
更没想到它已在骤然间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
而那个时候,手捧通知书“浑身战栗,几乎不敢相信它是真的”的王家新,却为与自己一同参加高考的朋友王志林感到难过。王志林与王家新一起去拿通知书,却什么也没等到,于是“他一屁股坐在雪地里,/为什么也没有等到抱头痛哭……”
当时王家新填报的第一志愿是武汉大学,第二和第三志愿则分别是华东师大和北京广播学院,结果被武大优先录取。那一年,整个郧阳地区唯一考上重点大学的,只有王家新一个人。不过,当年落榜的王志林后来也发展良好,如今已是湖北某市的宣传部部长,有一年王家新回老家,王志林提着一把据说是盛中国送他的小提琴,要来为王家新的诗伴奏。
让王家新没有想到的是,一进大学,他就成了一个小小的名人:被任命为全年级的学习委员,省电台也很快播送了他的高考作文。在大学里,对知识如饥似渴的王家新疯狂地阅读,有时候一周经手的书就有上百本。当时,各个高校的文学社如雨后春笋,各个学校都有很多学生写诗。对于当年的盛况,当年的《诗刊》编辑、因具体主持了五届“青春诗会”而被誉为“青春诗会教父”的王燕生在回答《新京报》记者张映光的提问时,说:“1979年,诗歌在中国就像迎来了自己的节日。它就像那个时代的舒筋活血丹,人们压抑在心里几十年的话一下子像潮水一样涌出来,而诗歌是最好的表达方式。当时,除了《今天》等民间刊物,几乎每所大学都有自己的诗社。高校、首体经常举办大型诗歌朗诵会,而且每次都座无虚席。我和邵燕祥当时就比较关注民间诗刊。而且挑选很多作品在《诗刊》上发表。1979年的时候,就发表过北岛的作品。他当时经常挎着个小黄包到《诗刊》来,然后把《今天》拆散了,贴在诗刊社的大门口。”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武大、北大、北师大、复旦、中山大学、吉林大学等13所高校中的文学狂热分子决定联合起来,出版一本大学生文学杂志。这本名为《这一代》的文学杂志,创刊号由武汉大学主办,高伐林担任主编,张桦任副主编,另有6个编辑,其中王家新担任诗歌和文学评论编辑。这本杂志创刊之初,参与者雄心勃勃,计划由各个学校轮流出版,没料到只出版了一期,就引来了纷纭议论,第二期由此泡汤,后来也不再出版。
大学二年级时,王家新第一次在《外国现代派作品选》中“遭遇”叶芝和里尔克,这两个异国大师的作品,如同王家新的成名作《在山的那边》所言,“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在一瞬间照亮你的眼睛”。2006年11月6日,王家新在北京大学进行了一场题为《诗人与诗歌精神》的讲座,专门讲到了当年的这次“邂逅”所造成的激动:“上大二、大三时,我第一次在《外国现代派作品选》中读到袁可嘉译的叶芝和冯至译的里尔克,最初的相遇往往最珍贵、也最难忘,对于刚刚走上诗歌之路的我,无疑是一种照亮和提升,使我至今仍怀着感激之情。”王家新所在寝室的同学都喜欢里尔克的《秋日》,有一段时间,每当晚上熄灯上床睡觉前,往往就会有人来一句“主啊!是时候了”。在王家新看来,“叶芝诗中的高贵、明澈和精英气质,包括他的痛苦,他那不可能的爱和绝对意义上的灵魂追求,都深深影响了我。”“可以说,正是从里尔克、叶芝这样的诗人那里,我才更深入地领会到何谓‘诗歌精神’,或者说,他们给我昭示了一种最严肃、深刻意义上的人生。”
就在这样的氛围下,王家新写下了他早期的诗歌代表作《在山的那边》:
一
小时候,我常伏在窗口痴想
——山那边是什么呢?
妈妈给我说过:海。
哦,山那边是海吗?
于是,怀着一种隐秘的想望
有一天我终于爬上了那个山顶
可是,我却几乎是哭着回来了
一一在山的那边,依然是山
山那边的山啊,铁青着脸
给我的幻想打了一个零分!
妈妈,那个海呢?
二
在山的那边,是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