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之后,或曰献给脊椎[1](第4/6页)
阿弗罗斯坦同样如此,甚至比欧洲人更甚。这类人很多,来自塞内加尔、象牙海岸以及我不记得名称的某些地方。老练的乌木脑袋,肥胖的框架,身着上等织物,来自巴黎世家[23]等处的闲人,腹中鼓鼓地装着在巴黎的生活体验,因为对于一位生活在左岸的激进女性来说,如果她从未有过一位来自第三世界的革命黑人,那就不叫生活,而这就是他们展开行动的地方,因为本地的阿拉伯农夫和贝都因人对他们来说没有意义,更不用说这些越南人了。“你们的有色人种兄弟们在受苦。”我在哭诉。“不,”他们回答,“我们已经与民主德国达成协议,利奥波德·塞达尔·桑格尔[24]本人不让我们这样。”另一方面,如果这次大会不是在里约召开,而在某地的松树和松鼠间举行,有谁知道呢,他们的说话方式或许会是两样。而在这里,自然,每件东西都过于熟悉,比如棕榈和藤蔓,吵闹的鹦鹉。或许,苍白面色的维度地区更适合开展这种负疚和同情的展示表演,虽然这样的表演通常姗姗来迟。要不,或许就是一只落水狗,一旦被喂得饱饱的,便会与娇生惯养的狗发出同样的叫声。或者,它至少渴望一根狗链子。
最糟糕的是当这一切引得我胸口左侧某些部位阵阵犯痛的时候;总的说来,当某些活动在不讲英语的地方举行时,我会感觉最不舒服。就像奥登常说的那样:我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死在一家大旅店,让那里的人们手足无措。我认为此事的确会发生,报纸媒体会乱作一团,但是无人愿意想到这一点,尽管应该想。无人愿想,并非因为他不愿意去想它,而是因为这东西——我们暂且称之为“不存在”,尽管很容易找到一个更短的名词——不愿人们泄露它的秘密,它凭借其近在咫尺恐吓人们,阻止人们思考那些问题。因此,即便你后来经历并克服了这恐惧,你想到了这一点,却依然无法记下任何东西。就整体而言让人感觉奇怪的是,大脑摇身一变,从盟友——这本是它在此危难时刻应该扮演的角色——变成了第五纵队,减弱你原本就不怎么强大的抵抗力。你想的不是如何挣脱这根绳索,而更像是在思忖你自己在脑中描绘出的恐怖结局。我躺在凯莱酒店里,盯着天花板,等着救心丸产生作用,等着我的北欧女伴出现,她的脑袋里只有沙滩。但是我最终达到了目的,我提议的越南小组获得通过,在这之后,一位小个子越南女子眼含热泪,代表她的人民向我们表示感谢,她说,如果我将来到了澳大利亚(她就是被他们从澳大利亚送到里约来的,路费是募捐来的),一定会受到皇室般的接待,能吃到红焖袋鼠耳朵。我没有购买任何巴西产品,除了一罐爽身粉,因为我在城里四处游走,磨痛了敏感部位。
最好的事情就是我与乌尔里希在酒吧的夜间交谈,酒吧里,当地的键盘手满怀激情地演奏着《探戈舞曲》和《玉米棒》[25](其真名在俄国被称为《阿根廷探戈》),但《波基上校进行曲》却奏得很糟。原因在于演奏者那南方的、不同的、感伤的(尽管也不乏残忍的)性格,他领悟不了冷静的否定。在我们的一次交谈中(鬼知道我们谈的是什么,好像是卡尔·克劳斯[26]),我的北欧女伴——好吧,我们就称她为斯特拉·波拉里斯吧——加入了我们的谈话,十分钟之后,她搞不懂谈话的内容,便胡言乱语起来,滔滔不绝,使得我几乎想冲她的鼻子给她一拳。观察一头始终潜伏在正常状态下的小野兽如何在一个人的身上醒来,这会让人大开眼界。在斯特拉身上醒来的显然是一只臭鼬,看到那只小小的黄鼠狼在她内心醒来——而就在一个小时前,这个人还在翻动发言稿,对着话筒道出那些拉丁化句子,面对本城和世界[27]——这着实非常有趣。我想起那件带有深蓝色图案的淡黄色裙子,早晨穿的大红色睡袍,还有一只野兽所怀有的偏执敌意,这只野兽开始意识到自己在凌晨两点是一只野兽。好吧,如果这只野兽不这么摇摆不定的话,也就不会有进化了。探戈舞曲的节奏,几对男女在昏暗中窃窃私语,甜蜜的烈性酒,乌尔里希脸上那困惑的眼神。这个无赖毫无疑问在思考,此刻前往何处结果更好,是前往被拯救的婚姻还是去找萨曼瑟,后者天然具有一种能征服有教养的欧洲男人的魅力。
作为这次重大活动的收场戏,这座城市的管理者们在文化中心举办了一场提供酒水和茶点的招待会,这座建筑风格富有先锋色彩的文化中心似与里约隔着好几个光年。在前往文化中心的路上,多边关系开始慢慢改变其轮廓,在返程的大巴上这种变形更为明显,这得归功于M.S.,他表现得像一位真正的民族学家,向一位当地的年轻女译员展开一场攻城战。随后,代表们开始离会。那位北欧之星返回银色国度,我下到酒店大堂时太晚了,没来得及和她说声再见。那个三角形(乌尔里希、他妻子以及S.)要前往巴伊亚,然后沿亚马孙河往上,从那里再去库斯科。几位醉醺醺的德国人返回家乡,而身无分文的我捂着自己的胸口,心律紊乱地返回自己的住处。前一天晚上,那个葡萄牙人(他曾带我们去参加当地的一个宗教仪式,对我们说那就是伏都巫术,可结果只是一种普通的多神教版本,是在一个可怕的工人居住区举行的集体祈祷:捣碎的植物,表情麻木的合唱队的单调歌声,这一切都在一所中学的礼堂进行,外加石印的圣像,未冰镇的可口可乐,几条满身溃疡的狗,返程时还无法拦到出租车)和他那位又高又瘦、充满醋意的妻子一同去了一座只有他知道在何方的半岛,因为他会讲本地语言,那里的巫师们能借助魔法恢复男人的性功能。虽然任何一个国家都只是空间的延续,但这些第三世界国家仍有着它们某些特殊的失望和绝望;在其他地方由国家安全机构造成的普遍的萎靡不振,在此处则是由贫困造成的。
归根结底,我并未看见这个地方。我怀疑自己曾见过我记得我见过的那些东西。心脏病患者不被允许乘飞机旅行,或许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因为他们的内心状态会影响到他们的接受能力。至少,他们的焦距有些偏离。但谁又能抗拒一张往返票的诱惑呢,尤其是一处充满异国情调的目的地。另一方面,往返行程也是一种可怕的心理陷阱,因为返程票会使你丧失在心理上融入该地的所有机会。此类旅行的最佳结果,就是面带微笑的你在某个糟糕背景里拍下的一张快照,在植物园里,我和斯特拉·波拉里斯的确相互拍摄了这样几张照片。不过相机是她的。这至少使我摆脱了又一个尽管是很小的屈辱,抹去了我曾到过巴西的又一个、或许是最后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