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材料的自传(第30/100页)

我之所以能够思考和感觉,很大一部分得益于簿记员这份工作,因为它是对内容完全相同的工作的一种否定和逃避。

如果我不得不在一份问卷的空白处填写对我智力发展起着文学影响的主要人物,我会直接写上西萨里奥·韦尔德的名字,但我还会写上维斯奎兹先生、主管簿记员莫雷拉、地方销售代表维埃拉和小杂役安东尼奥的名字。而在他们的重要地址栏,我会用大写字母写上:里斯本。事实上,不仅仅是韦尔德,我的同事们也成为我世界观的校正系数。我认为被工程师应用于数学运算中的“校正系数”(对于它的准确定义我明显不知)同样可被应用于生活中。如果这个词是这个意思,那么生活就是这个样子,如果这个词不是这个意思,那么就让我们把它想象成蹩脚比喻所暗喻的意思吧。

当我尽我所能地将我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想了个透彻,我将生活看作是五颜六色的琐碎物品——一块巧克力包装纸或一支雪茄烟标牌纸环——等着清洁女工将它们从肮脏的桌布上熟练地扫入清扫盘(声音清澈入耳),混入现实的面包屑和面包皮当中。我的生活和这些在清扫盘里的琐碎物品有着同样的命运。在清洁女工洗刷物品的上空,神主们继续着他们的高谈阔论,对世间奴仆的琐碎事务毫不关心。

是的,如果我富有,受到庇护,穿戴整洁以及衣着华丽,我将从来不会见漂亮纸片混入面包屑的那一刻。我将幸运地留在托盘之中——“这不是我想要的,谢谢你”——然后,我被送回到餐具柜,直到变老变旧。一旦我的有用部分被食用后,我将与那些基督遗留下来碎屑一起被抛进垃圾箱,我无法想象紧接着会在什么样的星光下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但有些事情——不可避免地——会发生。

132.便笺

由于我无事可做,且没有想做的事情,我准备在这页纸上写下我的理想——

便笺

用维埃拉的风格表达马拉美的情感;用贺拉斯的身体做魏尔伦的梦;做月色里的荷马。

用一切方式去感受一切;学会用感情去思考,用思想去感受;除了通过想象,不要有太多的欲求;带着高傲的态度去受难;仔细观察以便写得准确、通过交际手段和掩饰了解别人;把自己驯化为不同的人,并拥有所有必要的证件;简而言之,用尽一切内在感知能力,层层剥开直至发现上帝,然后再重新将一切包裹起来放进橱窗,就像我此刻看见的那个推销员在摆弄一小盒新鞋油一样。

这些理想,可能或不可能,到此为止。现在我面对的现实甚至不是推销员(我看不见他),而只是他的手,一个有家有宿命的灵魂的可笑触手,像没有织网的蜘蛛一样扭动着,将鞋油盒子放进橱窗。

一个盒子落在地上,就像我们所有人的命运。

133.虚假与现实

我对世界的奇异景观和事物千变万化的状态观照越多,就越发对万物与生俱来的虚假和现实所展现出来的伪价值深信不疑。在这样的观照下(一切有思想的人类都会时而不时地做这样的观照),丰富多彩的阅兵传统和风格,复杂多样的文明与进步之路,帝国及其文化的大暴动——所有这一切像神话和小说一样打动着我,在阴影和废墟里似幻似真。但我不确定,灰飞烟灭的最高解脱——即便被实现也已灰飞烟灭——是否依存于佛陀的他世超脱。佛陀深谙四大皆空之理,他心无杂念地说:“我已知应知。”抑或,如君王塞维鲁的厌世冷漠之说:“曾经一切皆是空——我就是一切,不必为一切烦恼。”

134.一无所求

……这个世界——就是本能力量的粪堆,虽然如此,却可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那深深浅浅的金色带着苍白的光影。

这就是我眼中的这个世界,瘟疫、暴风和战争都是这股莽撞力量的产物,时而通过无意识的微生物作怪,时而通过无意识的水与雷电搞鬼,时而通过无意识的人类兴风作浪。于我而言,地震和大屠杀之间的区别,就和用刀杀人和用匕首杀人之间的区别没有二致。万物体内都住着一个怪物,由于其自身的好与坏的缘故,同时这显然与其自身又毫无关联,山顶上一块石头的位置变化,或者人心中搅动着嫉妒或贪婪的漩涡,都会产生影响。石头滚落下来,砸死了人;贪婪或嫉妒促使人们扬起手臂,把人杀子。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一座本能力量的粪堆,虽然如此,却可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那深深浅浅的金色带着苍白的光影。

反对构成万物本质的残忍冷漠,神秘主义者发现,最好的办法就是放弃。拒绝这个世界,转身背对这个世界,仿佛我们突然发现自己站在沼泽边缘时转身一样。像佛陀一样,拒绝这个世界的绝对现实;像基督一样,拒绝这个世界的相对现实;拒绝……

我对生活的唯一要求便是请它不要对我有所求。在那栋我从不曾拥有的度假小屋的门口,我坐在那从未照射下来的阳光下,享受着烟卷的现实中那未来才会到来的老年时光(真高兴我现在还年轻)。还活着,便是对生活之中的可怜人的莫大奖赏,因为这意味着希望……

……只在我没有做梦之际才会对梦境感到满意,只在我梦想远离这个世界的时候才会对这个世界感到满意。一个钟摆前前后后摇摆不定,永不停歇,没有目的地,它始终位于正中央,而且无法停止那毫无价值的运动,永恒受控于这双重宿命。

135.同一

我寻找自我,而不会发现自我。我这一生仿如菊花,整齐地排列在花盆里。上帝把我的灵魂创造成了一个装饰物。

我不知道是什么过于自负和精挑细选的细节给我的性情下了定义。如果我爱那观赏植物,那必定是因为我感觉它与我的灵魂本质具有同一性。

136.神圣的叹惋

最简单的事,那些真正最简单的事(没有什么能让它变得稍复杂),在我这里就变复杂了。我有时候甚至不敢对人说“早安”。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在大声说出这些语句时声音里透着一种怪异的厚颜无耻。这是一种关乎存在的神经质——我对此无能为力!

我常常对感觉作出分析,这种分析产生一种新的感觉方式。这种方式对那些通过智力而非感觉做出分析的人来说似乎有些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