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漫长仲夏](第5/11页)

正待回嘴,透过玻璃门,见李姐来了。难得一见的是,她先生居然陪着她来店里。今天有本杂志采访李姐,来店里拍照,所以上午不营业。他们两人并肩进门,先生又帮她拉门又替她拎包,甚至连李姐刚从脸上取下来的太阳镜,他都立马接过去帮她收好。这种时候趁机当着外人扮演好老公,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男人出轨了还想回头,无论怎么做在我们女人面前都只落得个不顺眼:若无其事显得无耻,大献殷勤又贱得很。看他仪表堂堂,可一举一动都像足了极力讨好主人的男宠。前男友说我刻薄,此刻我自己才体会到这一点。

而小章何等玲珑,眼疾嘴快地热情问候,将他领到桌边坐下,麻利地煮咖啡伺候着。

李姐根本未在意我们两人对她先生的态度怎样,径直来我这儿拿走这月的销售数据,研究店中央展示架上的书本位置该如何调整。

咖啡机的声音低低地传来,李姐头也不回地顺口吩咐:“小章,做杯卡布。拉花漂亮点儿,一会儿给人拍照用。”

“好嘞,马上。”小章忙不迭地答应。

“快一点儿,他们差不多该来了。”

“行,十分钟!”

“五分钟。”李姐干脆地将他的时间预算砍了一半。

这三个字的意思,是人就能听明白——小章正忙着她先生那杯蓝山,五分钟的时限明显是冲这个来的。

小章不吱声了,默默地干活。

屋里一共四个人,我们仨各忙各的。李姐的先生独自坐在桌前,无事可做又无人搭话,似乎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而李姐又一直和颜悦色,那不冷不热的姿态恐怕比不理不睬更让他难以招架。

几分钟后,编辑等人来了,开始热闹地换衣服化妆拍照采访。冷板凳先生依旧跟在老婆身边充当助理,拎衣服递水,体贴周到无微不至。小章和我干脆什么也不管,只顾一起凑在吧台后边看热闹。大约一个半小时,店长临时助理先生的手机响了。他匆匆聊完电话要早走。李姐淡淡地说了句“那你先去吧”,此后连脸都没扭过来一下。她说得平静温和,绝无半点儿不满的情绪,只是,同样也不带感情。

小章一只手竖在嘴边,偷偷对我说:“啧啧,二比零。”

“二比零是我们看到的,看不到的还不知道有多少呢。”我悄声回应。

“这招太狠了,又不生气又不高兴的。”

“看见了吧,对男人最大的惩罚就是不再在意他们,比吵架撒泼有用多了!”

“对女人还不是一样?男人一淡定,女人就抓狂。”

“那你淡定一个我看。”

“你暗恋我,我就淡定给你看!”

“谁稀罕你淡定?”

“说得跟我稀罕你暗恋似的!”

话题进行到此,我们例行互瞪一秒,当即恢复友好邦交,继续讨论下一个话题,连过渡都不带的。这类对话在我们之间一天要发生好几次,大概彼此都已以此为乐。

同样,这次他一如既往地说对了。男人一淡定,女人就抓狂。在黎靖和我身上也未能免俗。小章一颗玲珑剔透的大脑总能反射出我自己都不乐意承认的事实,斗嘴说笑之间让人一惊。

男女之间不冷不热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能忍,二是无感。

这一刻我竟没有再想到黎靖,只是真心替前男友的前妻觉得悲哀——他跟我在一起三年多,上班在同一家公司,下班在同一间公寓,朝夕相对,我都不曾觉察他在故乡早有太太;而另一个女人居然这么久才发现我的存在,可见他们的关系一直是如此不冷不热,不咸不淡,不足以构成怀疑,又远远算不上幸福。我能想象到她在这段婚姻里憋屈多年一朝暴发的心情,或许我还应该庆幸她只是打了我一顿泄愤,而不是直接拎把西瓜刀冲上门。

今年年初,他们终于离婚了。拖了两年,必定彼此怨恨过,也努力补救过,再也拖不下去才到如此结局。这样想来,谁又更无辜呢?我并非唯一的受害者,而她才是名正言顺受到伤害的那一个。众生皆苦,走得过去就已经值得感恩。里尔克有一句诗:“哪有什么胜利可言,挺住就是一切。”挫败也好、屈辱也罢,我还安然活着,未曾被任何东西击倒。

这就够了。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恋爱中的种种盲目和苦恼,非要等到你完全不再爱对方之后,才会突然拨开云雾看得清楚释然。关于那段感情,我的脑海中回忆尚存,余温却已消逝得干干净净。

所谓与往事和解,大概就是如此。我一直在等这一刻的不期而至,而当它真的到来时,没有轻松,只有平静。

唯一遗憾的是,当我与往事真正彻底告别,可以像一个全新的人一样去爱时,我爱的那个人已经不在身边。

当晚跑完步回来,唐唐已经四脚朝天摊在沙发上看着电视。

“嘿,你运动回来啦?路上风景好吗?”她抬起一截手臂跟断枝似的晃荡两下,旋即又搭回沙发上。

“你旅行回来了,外面风景好吗?”我挤在她身边坐下,学着她问。

她吃力地挪了挪腿,好歹把自己的脚丫子从我屁股边移开:“看姐这样儿像没玩够吗?”

“没晒黑嘛。”我递给她一个装满咖啡的纸杯,“知道你今晚回来,给你也带了一杯。”

她接过杯子举在眼前转了一圈:“咦,又是这家的咖啡?没你们店里的好喝啊,干吗老买它?”

噢,黎靖也说过同样的话。

“你留着改天跟小章说,他指不定能高兴个一天半天的。”

“看在爱妃这么有心,朕收下了!”唐唐像虫一样弯着身体蠕动几下,光靠背蹭沙发坐起来喝了口咖啡。

她这起身的姿势看得我叹为观止:“你的前脚和后脚都还好吧?”

“又游泳又潜水累的,酸死了。”

“企鹅接你了吗?”

“他敢不接!”唐唐的脖子看来不酸,还能活动自如地迅速扭向我,“别聊我,赶紧交代,你跟富二代什么情况?”

说到施杰,我还真想起一件事,唐唐可以帮忙。

“你等我几分钟,洗完澡后,需要你帮我作个重要决定!”我放下自己手中那杯咖啡,一溜烟闪进了洗手间。

待我洗完澡,回房换上一件香槟色单肩小礼服,再提着两双鞋出来,唐唐猛地掐了一下我的胳膊:“哎哟,疼,不是幻觉!”

“我才疼呢,你掐的那是我的胳膊!”我差点儿没咆哮。

“淡定吧你,人家夸你美呢!”

“穿这件真可以?”我抬起手上那两双款式略有差异的白高跟鞋,“你说哪双鞋好点儿?”

“你穿成这样是要去干吗呢?我这两天还不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