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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如何知道的?”他问,“关于那条小路和石头?”
“我不记得了。”我迅速地拿起一块饼干,希望它能转移一点注意力,“肯定是米凯拉提的。”
他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视线才柔和下来。
“是啊,一定是那样。”他大口喝下自己手中的茶,接着说,“派克小姐,能不能告诉我这个老人家,你是怎么来到我们这个小地方的?我想听你本人亲口说,而不是村里传得天花乱坠的那些谣言。”
我发现自己敞开心胸,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不晓得这是因为悬在心中的大石总算放下了,还是因为和别人坐在餐桌前喝茶,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要畅所欲言。我告诉他,我一直渴望成为作家,等到梦想成真的那天,却失去了爱情。我告诉他,小屋出租广告发布的那天,我无意中看到了广告,一眼就喜欢上了广告里的小屋。一小时内,我便搭上火车,义无反顾地来到西边。
“我本来没打算当天就签下合同的。”我直言不讳地说,“后来你闯了进来,说我在恩斯尤尔一晚也待不住,我就有点被……激怒了。”
对面的梅尔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好吧。现在看起来不挺好的吗?”
我笑了笑,他嘴角动了动,就当是笑了。
“我得回去干活了。”他轻快地说,“谢谢你特意跑过来一趟,还把托马西娜的画带过来。”
他朝我伸出手来。我握住他的手时,才发现他的手指上长满老茧,指关节因关节炎而凸起。我们下楼时,他一边走一边活动僵硬的手指,看上去双手挺疼的样子。船身上的藤壶还在外头,等着他去处理。
“这活儿很难吗?”当他捡起地上的漆铲时,我忍不住开口问,不晓得他是否理解我的意思,“我是指把这东西给铲掉。”
“不难,”他咕哝道,“只是无聊。怎么这么问?你想来我的厂里打杂?”
“我能试试吗?”我将背包放在地上。
“这活儿很脏的。”梅尔看着我的雨衣,好心提醒一句。
“没关系。所以,我只要……”我接过铲子,把它插到一堆藤壶底下,结果被我凿碎的贝壳碎片全飞到我身上,我哎哟地叫了一声。
梅尔见状大笑起来。:“这样不对。看着,你要一鼓作气,一下子全铲下来,像我这样。”
他亲自示范了一下,一阵藤壶雨哗啦啦地掉到地面上:“懂了吗?”
他又去拿了个铲子过来,我们两人安静地并肩作战,只有贝壳砸在地面上的声音。很快地,我们四周弥漫着海水的味道,还有河泥的味道,这令我想起了梦里的一个镜头:沾上海水咸味的酒桶,靴子里进了沙子的男人。
“梅尔,”我突然问道,“这里以前发生过走私案吗?”
“走私?要让我回答的话,我会说没有。”
“我是指在这条河上,甚至在恩斯尤尔?”
“那当然了。”他毫不停歇地继续工作,“走私是这里的人讨生活的一条路子,他们没有其他赚钱的办法,不那么干就会饿死。”
他检查了一下船身,然后苦笑着继续说:“以前村里人会把船漆成黑色,船身是黑的,船帆也是黑的,在夜里出动就不会被人发现。他们把货物运进内陆时,会在马儿身上涂满肥皂,即使海关人员当场发现了,他们也抓不住马儿。”他模仿海关人员想要抓住马儿却失手打滑的滑稽样子,把我逗得放声大笑。“据我所知,我们家族以前在这行还挺活跃的。”
“他们曾被抓住过吗?”我继续埋头与藤壶奋战,不让他看见我脸上的好奇,“我是说你的祖先们。”黑夜里的马蹄声,小屋里阵脚大乱的一家人,脸上挂着泪珠的女孩,她的警告来得太晚了……
“当然被抓住过。”梅尔平淡地说,“在我祖父那一代,几乎全家人都绞死了,只剩下孤寡的妇女和年幼的孩子,被驱逐出我家祖上的土地,来到河流的下游生活。”他用头指了指身后那随意搭建的房子,示意我这就是他们被流放的地方,然后问我,“你猜后来谁接手了恩斯尤尔?”
我觉得答案不言而喻,但他执意要听我的回答。“特雷曼诺家族?”
“是的,就是那天杀的特雷曼诺家族。话说回来,你为什么好奇这些?”
我犹豫了一下,不知是否该说实话。“我最近一直在做一些……”
这时,我的眼角闪过一个人影,有人走了过来。我警惕地直起身来,却一头撞上了船。杰克正站在滑道上头,眼里写满了毫不掩饰地困惑,梅尔沿着我的视线往上看。
“下午好啊,小伙子。”他招呼道。
不知他站在那儿多久了,也不知他听到了多少对话。我尴尬地将脸上的头发扫开,被撞得有点儿晕头转向。
“你好,杰克。”我说。
他依旧闷不吭声,眼珠子在我们两人之间打转儿。
“派克小姐和我刚刚澄清了一些误会。”梅尔心情愉快地说,捉弄自家的孙子,我猜他很乐在其中,“你要不要进屋里去,再给我们泡一壶茶?”
杰克与我视线交会,却又匆忙移开,小声嘀咕道:“我只是回来取车,还得赶在仓库关门前,把油漆拿回来。”
“晚到两小时仓库也不会关的。”梅尔冲着杰克不满地喊道,他不顾爷爷的叫喊,快步朝车棚走去。不一会儿,我们听见了车子扬长而去的声音。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
“哎,别在意。”梅尔抓了抓脸上的胡须说,“他天生就是个倔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