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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转过身去,看到有火把正在朝我靠近,在黑夜里发出耀眼的光。在呼啸的寒风中,我听见了猎犬嗜血的吠叫声,怀里的佩兰肌肉紧绷。现在逃跑也没有用,那些猎犬终究会追上我们。树林外的男人又在呼唤我的名字。我向他摇了摇头,原地等待追捕我的人。他们与我一样害怕,站在空地外不肯进来。马儿止步不前,任主人怎么催促,也不肯前进半步。那些猎犬也是,它们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只在原地咆哮呜咽,却不敢近前。

有人大声呼唤我的全名,那恶毒的声音在夜里回荡着。他们对我恶语相加,嘴里咒骂着我是魔鬼,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这一切都是上帝的旨意。不管他们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他们想要的并不是我,而是我的土地。在我的身后,持灯笼的男人最后一次呼唤我的名字。我又一次摇了摇头,轻声催促他快跑,希望风能将我的声音送到他耳边。他肯定是听到了,因为灯笼里的光摇曳了一下,有金属划过玻璃的声音,然后他的脸消失不见了,被黑夜所吞没。我将佩兰放到地上,告诉它快逃。它的眼里闪过一道亮光,然后它的身子融入黑夜里,仿佛它从不曾存在过。我的心里涌起一阵宽慰感,如同甘泉流过干涸的喉舌。

我别无选择,只能直面命运,朝那群男人走过去。每走近一步,他们身上的味道就越明显:树脂的味道,汗水的味道,嘴里的酒味。在火把的照耀下,我看见了坐在马背上的主人,看见了居高临下的牧师,看见了兰佛德的男人们。多年以前,他们摸着我的脑袋,亲昵地叫我小捣蛋鬼,给我圣艾伦节的苹果。而今,他们坐在马背上,准备把我当狐狸一样猎杀。

看我站在空地的边界,站在冬青树之间,他们做出了前进的手势。我抬起头,看着马背上的主人,这伙人的领袖。他垂下眼来看我,表情和教堂里的圣人雕塑一样冷冰。他按下了手中的枪,向众人发出信号。

突然,有疼痛感从肩头传来,如同被针扎进皮肤。是佩兰跳上了我的肩膀,愤怒地朝那个男人跃去。马儿受惊跳了起来,嘴里不停嘶叫着。在火光下,我看见了男人的脸,眼睛上有几道触目惊心的爪印,鲜红的血珠正往外渗。有人大叫着魔鬼,我没有再看下去,而是转身跑进冬青树林里,虽然我知道树枝将会划破我的肌肤,那些恶犬会在我跑到河那里之前追上我……

寒冷的空气打在我的脸上,我大口喘着气,脑子里一片困惑。在我面前什么也没有,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死一样可怕的寂静。没有恶毒的谩骂声,没有火把,没有马匹,也没有冬青树。刚才的我不是正在逃命吗?我的呼吸十分急促,心脏如雷般跳动着,眼前升腾起一层轻烟薄雾。

前面突然出现了一双眼睛,像黑暗里神出鬼没的精灵。是佩兰,它正朝我快步跑过来。见到它的那刻,我差点喜极而泣。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我正站在小屋敞开的门前,炉里是烧得火红的木头,耳边萦绕的是楼上收音机的嘶嘶声。我低下头来,看到佩兰正注视着我,黄色的眼睛十分凝重。我的视线继续往下走,看见我的脚上全是泥土和枯叶……恐惧排山倒海而来,几乎将我淹没。我砰地关上门,插上门闩,咚咚咚地跑上楼跳到床上,钻进睡袋里蜷缩成一团,努力安抚颤抖的自己。

有什么跳上了床,我不由得绷紧了神经。接着,我听到了一声低低的猫叫声,一只爪子隔着睡袋,抚摸我的头。我仍然沉浸在恐惧里,不敢从睡袋里出来。最后,我感觉到佩兰在我背后趴了下来。不一会儿,它开始发出平稳的呼噜声。那声音赶走了夜晚的恐惧,令我渐渐放松下来。我的思想开始涣散了,呼吸也放缓了。最终,我沉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晨醒来,我注意到的第一件事是佩兰走了。我睁开眼睛,阳光从窗帘底下的缝隙钻进来。我的大脑很沉重,像是塞了一包棉花。全身无力的我,用手肘撑起身子来。睡袋外面有几根黑色的毛,除那以外……

昨晚的记忆似海啸击中我。恐惧、狂奔还有火把……我从睡袋里伸出双腿,仔细打量它们。很干净,一点泥土的痕迹也没有。我如释重负地躺回床上,一只手覆在眼睛上。这个神奇的地方。我那脱缰的想象力。

手机充过电后,总算活了过来。我打开手机,发现时辰不早了,已经过了我平时起床的时间。经过那间杂物室时,我发现收音机还开着,仍是亘古不变的声音。我过去将它关掉。

平日里佩兰会来这里吃金枪鱼,那是它的早餐,今天它却没有出现。我让自己忙于打扫和整理,克制自己不去想它。但是,我的内心却渴望它能出现。我特意让洗涤室的窗户敞开着,希望它能从那里跳进来,我就能看着它的眼睛,洞悉它昨晚的所见所闻。“它什么也没看见。”我在心里严厉地告诉自己,“它只看见你,像个疯女人一样站在门口。”

直到我的手机接收到微弱的信号,发出了短信提示音,我才意识到今天是10月31日,也就是万圣节,难怪最近我的想象力会如此失控。不过,我没有时间细思这个问题,因为我的手机这时候才提醒我,我有四个来自快递公司的未接来电,还有两条怒气冲冲的短信。快递员在短信里说,他们将我的快递放在了马路边,要是我再不接电话,快递出了任何问题,他们都不会负责。这时候,外面有雨滴啪嗒地打在窗户上。

昨晚的噩梦早被我抛到脑后了,沿着山谷边缘崎岖不平的小路,我将马路上的箱子一个接一个地运到小屋里来。虽然从柴棚里找到了一把老旧的推车,但是把所有东西运回来仍然花了我大半个下午的时间。当我将最后一个箱子放到推车上时,天色已经开始变暗了。亚历山大的派对很快就要开始了,我不应该去。我还得抽出时间来写作,否则进度就要落后了。除这以外,生活已经够艰辛了。

我推着小推车走在小路上。万圣节前夕。上次在酒吧里,丹是怎么说的?

圣艾伦节是冬天的第一个夜晚。这一夜,地狱里的鬼魂全都出来了,在人间四处游荡。家家户户点起灯火,驱赶黑夜带来的黑暗……

我停在路当中,身上的鸡皮疙瘩瞬间都立了起来。如果现在去佩兰之石,我会看见什么?会不会有人在林子里看着我,会不会有手枪留下的痕迹,会不会有几百年前那个在夜里被追捕的女人留下的脚印?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我被吓得差点跳起来。

尊敬的女士,晚上到了!七点去接你?—亚历山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