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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艾伦节,冬季的第一天。它有许多名字,而无论是哪个,这一夜都会有篝火、雷声和旧年苟延残喘的咆哮声。眼里发光,唇启齿露,爪子跳跃翻转。夜晚在说,过来跳舞吧!在这个世界里肆意地奔跑、翻滚、撕咬,直到公鸡报晓,叫我们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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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准备好去参加派对时,佩兰突然出现在窗台上。它的尾巴总是在背后摆动着,耳朵也一直警惕地竖起,仿佛在听什么我听不见的声音,或是几十年前的古老对话。
我并没有打扮成一只猫。从我打包寄过来的前半生的行李里,我翻出了一条黑色的长裙。裙子已经褶皱不堪,希望夜里不会有人眼尖地注意到这点。我将齐肩的头发梳起来,在脑后盘成一个髻子,再将一条深红色的披肩抖开来,披在我的肩膀上。这时,我突然意识到,我居然穿着与梦中的女人一样的颜色。
“佩兰,她是谁?”我站在卧室里的镜子前,一边对着镜子画眼线,一边远远地问它。几个礼拜以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化妆。在我的身后,佩兰发出一声低吼。
透过镜子,我看到它正紧紧地盯着什么东西。“佩兰?”我放下眼线笔,走过去看看。我可以看到从窗户斜射出去的灯光,洒落在菜园的小路上。我将一只手放在它的背上。
不一会儿,我听到了一阵急切的声音,如闷雷般的巨响,在我耳蜗里震动着。然后,佩兰从窗台上跳下去,冲向楼下洗涤室的窗户。
“佩兰!”我大声叫唤它,但是没有用,我听到了窗户框子的咯吱声。过了一会儿,小路上传来了轮胎压在地面上的嘎吱声,一对车头灯打出长长的光线,划破了山谷的黑暗。我打开门时,亚历山大正好站在门口,微笑着露出嘴里的獠牙。
“里好。”因为戴着獠牙,他发音不清地说,“里看去来真霉!”
“谢谢。”我大笑着回应他,“你看起来也很帅,我觉得。”可以看得出来,亚历山大在打扮上花了很大一番功夫。他穿着一件吸烟服,一顶猎鹿帽,帽子底下露出一对狼耳来。为了让造型更加完整,他还戴了假的鬓角,脸上化着狼妆。“你这扮演的是什么?”我一副勤学好问的表情。
他不悦地叫了一声,将口中的假牙取下:“我还以为你是个见多识广的读书人,没想到你连这都看不出来,我扮演的是巴斯克维尔的猎犬!”他将假牙塞进口袋里,看了看四周说,“你知道吗?除了万圣节的时候,我从来没有在晚上来过这里。”
“兰佛德的孩子除了吓唬其他人来这里,就没有其他更有意义的事情能做了吗?”我一边揶揄他,一边将门锁上。
“我们只是……算了,不用在意。可以出发了吗?”
他开了一辆路虎过来,山谷里的路这么崎岖不平,也就只有那辆车能驾驭得了。
“你现在没小时候那么害怕这个地方了吧?”我坐上车后,忍不住嘲弄了他一句,完全忘了昨晚我经历过的恐惧。
“没有。”他苦着脸说,“呃,可能还有点吧。抱歉,这地方总是让我毛骨悚然。当然,我知道亲自住进来后,把这房子变成了家,你肯定会对它有所改观。”
山谷渐渐隐没在夜色里,我转过头去看身后的景色,思考着它会不会真的成为我的家。很快地,我的思绪就被打乱了,因为车子开始颠簸起来。沿着山路向上行驶时,车子剧烈颠簸、左右摇摆,我们也在车里被甩来甩去。这实在是太滑稽了,我忍不住大笑起来。亚历山大是个好伙伴,我们终于离开崎岖的山路,辗转来到平坦的马路上时,我感觉心里轻松了许多,有些困扰已经消失了。
“你们的派对在哪儿呢?”在车子发动机的“突突”声中,我问他。
他笑着告诉我:“不远,就在村庄的另一头。”
我不知道他是真淡定,还是故意装神秘。很快地,我们开始聊起了我的新书,还有我打算怎么修葺房子。现在,我们的车子正行驶在兰佛德村里,家家户户充斥着浓郁的过节气氛,门窗上挂着假蜘蛛网,台阶上摆放着被掏空心的蔬菜,烛火在里头摇曳着,可它是白色的,一看就不是南瓜。
“那是什么?”我看到了一个令人特别毛骨悚然的“南瓜灯”。
“那是芜青。”他将车子停靠在酒吧边上,让旁边一辆车先过,“康沃尔人才不屑用南瓜做灯。”
正当我被他说话的语气给逗笑的时候,看见杰克和几个人从酒吧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酒杯,里头装着黄色的啤酒。我敲了敲车窗户,坐在车里向他挥手。他朝我看过来,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瞬间阴云密布。他二话不说背过身去,直到我们的车开走了,也没有转过脸来看我。他的反应令我既受伤又不解。
“他是什么意思?”我看着后视镜里的他,自言自语道。
“你在说谁?”
“杰克·罗斯卡洛。我不能理解,前些天他对我还很友好,今天却对我不理不睬。”
亚历山大沉默了一会儿,驶上了村庄后面的一条上坡路。
“对不起,杰西。”最终他开口了,“这也许是我的错。”
“什么意思?”在黑暗的车厢内,我看着他的脸,问道。
“我和杰克一直……关系不太好。”他面露尴尬地说,“从小我们就这样了。他是个阴晴不定的人,你知道吗?总是一脸愤世嫉俗的样子,仿佛所有人都亏欠他。”他朝右打方向盘,进入一条黑漆漆的道路,“还有,他很有可能正生着我的气呢。因为在他拖拖拉拉的时候,我已经先替你解决了断电的问题。”
我点了点头,想起了那双浅褐色的眼睛,那个下着雨的寒冷的午后,还有刚刚那道冷漠的背影,尝试让自己接受这一切。然后,在车头灯的照射下,我看到了两根伟岸的门柱,离我们越来越近。拱形门楣上装饰着彩色气球,有红色的和橙色的,它们紧紧绑在一起,簇拥着一块牌匾,几个烫金大字映入眼帘:
特雷曼诺
私人住宅
“特雷曼诺。”我轻声念道,这名字令我莫名地不安,“我们为什么会来这里?我记得你说过,派对是在你家里举办?”
亚历山大看上去有些局促不安:“确实是在我家。哦,严格意义上说还不是我自个儿的家,我暂时还住在马车房里。”
在漆黑一片的树篱后面,我看到了庄园里的大宅子。之前,我曾无意中瞥见它的尖塔。现在,我终于看见了它的庐山真面目,玄武石建成的大宅,窗户的灯光明亮而柔和。花园沿着山坡向下蔓延,最后与森林融为一体。森林另一头的某个地方,就是恩斯尤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