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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特雷曼诺家族的人?”我的声音止不住颤抖着,“你之前为什么不说?”

“因为我不想把你吓跑!”亚历山大突然转了个弯,将车驶进房子旁的U型庭院里,那里早已停着几辆车,“实话告诉你,杰西。如果你认为村里关于你的那些谣言已经够恶劣了,那么你真该听听看村里人是怎么说我们的。”他用头指了指村庄的方向,继续说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五百年的积怨,没那么容易消融。我只想抛开家族的包袱,随心所欲地做我自己,哪怕只有一次也好。”他叹息了一声,关掉车子的发动机。

他将头转开,不让我看他的脸。有那么一会儿,我觉得他应该很沮丧。然而,当他将头转回来时,嘴里重现两颗獠牙。

“请你接受我的邀请吧。”他戴着假牙艰难地说,口水控制不住地往外流。他的表情那么可怜,惹得我哈哈大笑。那一瞬间,我忘了身后的土地,忘了树林的边界,忘了我做过的梦魇。

特雷曼诺家的大宅与恩斯尤尔的小屋,感觉上隔了十万八千里,却又给人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从墙壁上的每道裂痕,从伤痕累累的台阶,从装着竖框的窗户,从刻着浮雕的三角墙,我看见了这座老房子的沧桑历史。亚历山大在前面带路,蜡烛点亮了我们走过的路,烛焰在半空中摇曳着,指引我们来到一道沉重的拱门前。在拱门之上,一座四方塔赫然耸立在屋顶上。

“难怪你会选择在这里举办万圣节派对。”亚历山大推开门时,我小声地在他身后说,“看上去像是安·拉德克利夫小说里经常出现的地方。”

他立马纠正我的叫法:“不是万圣节,而是圣艾伦节。快进来吧,他们已经先开始了。”

我们走进走廊,像走在博物馆的长廊里。我极力克制自己,眼珠子才没有掉出来。走廊里陈列着的有青铜兽首,有古兵器,墙上还挂着一个盾。我凑近了看,发现盾牌上画着一个赭色的正方形物体,正中间有一个圆孔,后面垂着一条红线。认出它是什么后,我吓得头皮发麻。

“它难道是……?”为了看得更清楚,我踮起脚尖来。

“那块石头?你猜对了,我们家族与那块古老的石头有着不解之缘。”他抬起头来仰望墙上的盾牌,说,“这其中的渊源就体现在我们家族的姓氏上。在康沃尔语里,‘特雷曼诺’是‘石头之子’的意思。”他突然用胳膊肘碰了我一下,害我吓得差点魂飞魄散,“那块石头却躺在你家地里,是不是有点讽刺?”

“亚历山大!”有人突然大叫了一声,他随即将我带进一个天花板很高的大房间里。蜡烛和灯笼照亮了整个房间,光泽红润的红苹果整齐地摆放在壁炉台上,摇晃的假蝙蝠倒挂在系壁灯之间的绳子上。我看不到任何人,不知道是谁发出的喊声。不过,他们肯定是躲在角落里,因为当我们经过时,他们总是很不合时宜地突然从墙后面蹦出来吓人。

有个房间被布置成了临时的酒吧。在往那儿走的路上,亚历山大向我介绍了他的朋友,不过他们的名字我转身就忘了。每个人都穿着独特的服装,看上去挺吓人的,但也挺让人激动的。当我们从房间里穿过时,无数双眼睛在背后盯着我,小声地议论着。我突然感到很不自在,因为我的裙子皱巴巴的,刚经过长途运输,此时还有一股霉味。我的头发没有特地打理过,靴子的鞋底也磨坏了。

“他们为什么全盯着我俩看?”我走到一张大桌前,悄悄地问亚历山大。桌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酒,有加了冰块的香槟,桶装的啤酒和苹果酒,还有装在大碗里的某种红色酒液。

“他们只是好奇而已。”亚历山大随手拿起两个杯子,“兰佛德这地方很少会出现漂亮且神秘的陌生人。”

听了他的话,我不自在地将胸前的披肩裹得更紧些。亚历山大肯定注意到了,于是递了一个杯子过来,说:“给你,这会让你放松些。”

“这是什么?”我盯着杯中的淡红色液体问。

“这个叫潘趣酒。”他举起酒杯,与我相碰,“欢迎你搬到我们村里来。”

这酒尝起来甜甜的,唇齿之间充满了苹果的香味。刚喝了一口我就来了感觉,不复进门时的沉默寡言。我仰起头来,一口饮尽杯中剩下的酒。

亚历山大惊喜地扬起眉头。“看来你和我一样,都喜欢这酒。”说完这话,他也一口将杯中之酒饮尽。

将杯子续满后,他带着我参观房子。我们先后经过了客厅、桌球房、走廊还有书房。在书房里,光线打在木制书架上,反射出温暖迷人的柔光。

亚历山大不停地向我介绍房里的一切,逢人就向他们亲切地问好,并介绍给我认识。我发现我正盯着他看,虽然他现在穿着奇怪的狼人服饰,但我还是忍不住对他感到同情。从小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背负着一个五百年之久的姓氏,难以想象那会是怎样的生活,难怪他会将之视为包袱。

最后,我们来到房子外面。这里有一个下沉花园,花园中心有一个火坑,一群年轻人正围坐在火坑前,应该是亚历山大的朋友。我一坐下来,他们便好奇地问我我是谁,我为什么来这里。当我说我租下了恩斯尤尔时,他们纷纷露出奇怪的表情,对此我已经司空见惯了。后来,有人拿了潘趣酒过来,在酒精的麻醉下,大家很快就放松了下来。

虽然坑里烧着火,但是山里的夜晚还是很冷。亚历山大找来一条毯子,围在我们两人的肩膀上,将我们包裹在一起。别人会误以为我们是情侣的!我的心中敲响了警钟,可我却不予理会。他的手臂紧紧贴着我,在我心中产生了一丝莫名的情愫。

“杰西,伦敦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火堆对面一个叫TJ的男人朗声问道。他戴着一顶高顶礼帽,身上的礼服有半边是撕裂的。“你从小就住在伦敦吗?”

我冲他耸了耸肩膀。“并不是。小时候我家住在曼彻斯特。父亲去世以后,我们才搬到伦敦。”听到这儿,他们连忙说抱歉,我喝了一口潘趣酒,向他们摆摆手,表示不用在意。“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告诉他们,“自从父亲去世以后,我母亲就想重新回到大城市生活。她从小在伊斯坦布尔长大,很怀念人声鼎沸的大城市。但我觉得,她只是想换个地方重新生活。她常说伦敦就像常春藤,不停地向四周蔓延生长,直到没人记得它来自哪儿,它的根又在哪儿。”想起母亲那急快、圆润的口音,我竟然有点儿想家了。

亚历山大安静地望着面前的火堆。早些时候他告诉过我,他的父母已经离异了,他的母亲多年以前就搬去纽约定居了。不知道我们说的这些话,是否触动了他内心的记忆,令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我用胳膊肘推了推他,换来他一个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