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通往教学的漫长道路 5(第3/5页)
波利的母亲也许是对的。在我的第二个校园开放日,她说我是个骗子。她为她的波利、未来的水暖工而骄傲。他是个好孩子,想日后自己创业,和一个好女孩结婚,赚钱养家,远离麻烦。
我本应该感到愤慨,并且问她,她到底以为自己是在和谁说话?但是在潜意识里,有个疑惑一直纠缠着我——我是否在戴着假面具教课?
我问孩子在学校里都学了些什么,他告诉我有关爱尔兰以及你到纽约的故事。故事,故事,故事。你知道你是个什么吗?骗子,该死的骗子。我这么说是带着最深的诚意,是想帮助你。
我想当个好老师。我希望在孩子们带着满脑子拼写和单词回到家后,家长会给予我赞许。所有这些会使生活变得更加美好。但是,我有罪,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做到。
这个母亲说她是爱尔兰人,嫁了一个意大利人。她说她能看穿我。她一下子就识破了我的诡计。当我告诉她我同意她的看法时,她说:哦?你同意我的看法?你真的知道你是个骗子?
我只是想努力获得成功。他们问一些关于我生活的问题,而我作出了回答,因为当我设法教英语时,他们都不听。他们朝窗外看,他们打盹,他们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三明治,他们要出入证。
你可以教一些他们应该学的东西,比如拼写和一些大词。我的儿子波利得出去面对社会。如果他不会拼写,不会用一些大词,那他该怎么办呢?
我告诉波利的母亲,我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一个优秀的老师,在课堂上充满自信。在这期间,我只能不断地努力。不知怎么,这让她情绪激动,泪流满面。她翻遍了手提包找手帕,找了那么久也没找到,我就把我的递给她。她摇了摇头,说:谁帮你洗衣服?那样的手帕,上帝,给我擦屁股都不要。你还是个单身汉吧?
是。
看那手帕就知道了。那是我见过的颜色最暗的灰手帕。那是单身汉的灰色,就是那样。你的鞋子也是,我从没见过颜色那么暗的鞋子。没有一个女人会让你买那样的鞋子。很容易就能看出你从未结过婚。
她用手背擦了把脸:你认为我的波利能拼出手帕这个词吗?
不能。这个词不在单词表上。
明白我的意思了吧?你们这些人真是糊涂。你们不把手帕这个词列入单词表,他这辈子都要撸鼻子了。你知道你们在单词表里都列了些什么?“使用收益权”!看在上帝的分上,u-s-u-f-r-u-c-t。谁想起那个词的?那个你们在曼哈顿时尚鸡尾酒会上滥用的许多词中的一个?波利到底该拿这样的词怎么办?这儿还有一个词,c-o-n-d-i-g-n。我问了六个人,问他们知不知道它的意思。我甚至在楼道里问过校长助理。他假装知道,但你明白他是在用屁股说话。水暖工。我的孩子要成为一名水暖工,通过接听电话上门服务从而挣大钱,就像医生一样,所以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让自己的脑子塞满像“使用收益权”之类的值二十美元的单词。你明白吗?
我说你得小心选择要塞入脑子的东西。我脑子里塞满了来自爱尔兰和梵蒂冈的东西,以至于我几乎无法考虑自己的事。
她说她才不管我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那是该死的我自己的事,我真的不应该告诉别人。每天我的波利回到家,告诉我们这些故事,可我们不需要听这些故事,我们有自己的麻烦。她说很容易就能看出,我初来乍到,头脑愚钝,就像个刚从鸟巢里掉出来的麻雀。
不,我不是初来乍到。我当过兵。我怎么会头脑愚钝?我做过各种工作。我在码头上工作过。我毕业于纽约大学。
看见了吧?她说。这就是我的意思。我问你一个简单的问题,而你给我讲了你的人生故事。这就是你要注意的地方,迈考特先生。这些孩子不需要知道学校里每个老师的人生故事。我去过女修道院。她们不会告诉你现在几点。你问她们的人生经历,她们会让你管好自己的事,揪着耳朵把你拉起来,用指关节打爆你的脑袋。坚持讲拼写和单词吧,迈考特先生,这个学校的家长都会永远为此感激你。忘了讲故事吧。如果我们想听故事,我们家里有《电视导报》和《读者文摘》。
我在挣扎。我认为自己会成为一名严肃而不妥协的老师,严厉又有学问,偶尔会笑一笑,但只是偶尔。在教员自助餐厅里,老教师们告诉我:得控制这些讨厌的家伙。孩子,他们会得寸进尺。
组织就是一切。我要从头开始,为每个班制订一份计划,充分利用这个学期剩下的每一分钟。我是这艘船的船长,航线由我决定。他们会明白我的意图。他们会知道要去哪儿、对他们的期望或者其他什么。
或者其他什么……是的,所有老师都这么说。或者其他什么。我们本以为,作为一个爱尔兰人,你会不一样。
该开始管理了。我说:够了。忘掉爱尔兰的事情。不再有故事了,不再有废话。英语老师要教英语了,不会被小鬼头的鬼把戏打断。
拿出你们的笔记本。没错,你们的笔记本。
我在黑板上写下:约翰去商店。
全班的呻吟声响彻教室。他在对我们做些什么呢?英语老师。老一套。他又来了。老约翰去商店。语法,上帝啊!
好了。这个句子的主语是什么?没有人知道这个句子的主语?好,马里奥?
这句话讲的是这个家伙想去商店。任何人都明白这个。
没错,没错,这个句子讲的就是这个,但是它的主语呢?那是一个单词。好,唐娜。
我认为马里奥是对的。这句话讲的是……
不,唐娜。这句子的主语是一个单词。
怎么会?
你什么意思?怎么会?你没在说西班牙语吧?西班牙语没有语法?格罗伯小姐没对你们讲过句子成分?
讲过,但她总是用“约翰去商场”来打扰我们。
我脑子一热,真想大吼一声:你们为什么那么笨?你们以前就没有上过语法课吗?上帝!甚至连我都上过语法课,而且是在爱尔兰。为什么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早上,小鸟在外面喳喳欢叫,我却得努力挣扎?为什么我就得看着你们这些闷闷不乐、忿恨不平的脸?你们坐在这儿,饱食终日,你们穿着暖和舒服的衣服,你们享受着免费的高中教育,你们却一点儿也不感恩。你们要做的就是配合一点,参与一点,学习句子成分。上帝,这要求过分吗?
有那么些日子,我希望从这儿走出去,使劲关上身后的门,让校长自己来干这份工作。我想沿着山路走到渡口,坐船前往曼哈顿区,在街上漫步,在白马餐厅喝杯啤酒、吃个汉堡包,在华盛顿广场坐下,看性感的纽约大学女生从身边经过,永远忘掉麦基职业技术高中。永远。很显然,我不可能在他们不反对、不抵制的情况下教最简单的东西。不过是些简单的句子,主语、谓语以及——如果有那么一天——宾语:直接宾语和间接宾语。我不知道该拿他们怎么办。或许该尝试一下老一套的威胁恐吓:好好听讲,否则你们就会考试不及格;如果考试不及格,你们就不能毕业;如果你们不能毕业,就会……你们所有的朋友都会步入广阔的世界,在他们办公室的墙上悬挂高中毕业证书。他们很成功,受到大家的尊敬。为什么你们就不能看看这个句子,在你们悲惨的少年生活中试着学习一下呢?哪怕就这一次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