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第24/29页)
亚瑟悠悠醒转,发现自己身处地牢,孤零零一个人。他大喊小可,但没人回答。他确信,小可已经被肆虐的大火吞噬了。四周浓烟滚滚,看不到出路。他被困住了,也吓坏了,忍不住哭了起来。
接着,他开始哀号。
亚瑟冲着舔舐厂房墙壁的火舌哀号,冲着已是烟雾缭绕的地牢哀号。他痛苦的哀号化作“为什么”三个字——他内心一直备受这三个字的煎熬。为什么他要来到人间?为什么他想不起自己到底是谁?为什么他会被送到这个可怕的地方,先是逃出去,然后又跑回来?为什么,噢,为什么,他明明有天赋,却又被夺走?因为他今晚死定了,而且是孤独地死去。
“为什么”这三个字化作一声悲哀悠长的乐音,接着又化作一首无言的歌,从他焦渴痛楚的喉咙里奔涌而出。那是一首哀叹失落的歌,歌声清亮悦耳,在火光熊熊的屋中回荡。
那首歌极其悲伤,极其古老,也极其疯狂。他用身上流逝的每一滴生命力,全心全意地唱出那首歌,唱呀唱呀,直到再也发不出声音。
他一曲唱毕,所有的事都想起来了。
他的妈妈,她的声音,还有满天繁星。那天晚上,妈妈对他哼歌,把他高高举起,骄傲地轻声说:“你这个奇迹小子。我们等你好久好久了。”
他想起,许多飞禽走兽聚在他身旁。他也想起了它们的声音。他能听懂它们说的每个字。
他还想起了家。他的家。妈妈,爸爸,还有三个姐姐。
接着,他想起,人们高举火把走上前来,将一栋白色大宅后面的小树林烧成一片焦土。还有那些聚在一起的飞禽走兽——他想起了它们是怎么四散逃窜,逃离熊熊燃烧的火焰。有一棵大树火势特别猛,在殷红的火光中轰然倒地。那就是他梦中巨大的火焰怪兽,但那根本不是什么怪兽,只是一棵大橡树。他们一家人就住在树里。
随后,他又想起了一只盒子,一只插着小小金钥匙的音乐盒。那是只简单的小盒子,带着一股玫瑰的香味,盒盖上刻着个“W”——代表“奇迹小子”(7),看起来跟蓝色宝宝毯上用金线绣的“W”一模一样。过去,他一直误认为那个“W”是“M”。
大火烧起来前不久,他妈妈把钥匙插进音乐盒,转了几圈,盒中飘出一段美妙的旋律。那就是他记了一辈子的摇篮曲。“总有一天,你会唱出来。”妈妈边说边吻了吻他的头顶心,接着又亲了亲他的耳朵,因为他生来就只有一只耳朵(这是个特殊标志,就像他胸前叶子形状的白斑,还有他的顺风耳和通晓兽语的天赋)。
在那之后,妈妈的脸凑上前来,显得格外美丽动人。当她唱起那首轻快的歌儿,他能感觉到自己与妈妈心心相印。
他在烟雾弥漫的房间里拼命挣扎,想要呼吸新鲜空气。就在这时,他脑海里响起了妈妈的声音。那是大火摧毁他的家园、吞噬他的家人之前,妈妈对他说的话:“你是个奇迹,这是你命中注定的。你要为寂寞的人高歌,抚慰担惊受怕的人,唤醒沉睡心中的爱。”
一转眼,她就消失了。
现在,他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往昔的回忆和那首歌。对他来说,这些东西又有什么用呢?他命中注定要唱歌。这一点他非常确定,就像他知道自己的双手既像人类,也像狐狸。这就是他的宿命。
可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一股浓烟滚滚而来,世界从他眼前消失了。
一样东西摔进他怀里,把他砸醒了。
“小可!”亚瑟惊喜地大喊,“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小可从捕歌机的大喇叭里滑了出来。她之前钻进了喇叭里,躲避到处乱飞的碎片。正巧有个甲虫小零件撞上了手摇柄,启动了捕歌机和造梦仪。她听着同样的军队进行曲循环往复,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谢天谢地,那个像喇叭一样的玩意儿越来越烫。”小可说,“不然的话,我还在里面呼呼大睡呢。那些进行曲真要把我逼疯了!”
屋里浓烟滚滚,温度越来越高,小可和亚瑟同时咳嗽起来。
“我们得离开这里,”亚瑟大声说,“你能飞吗?”
“不行!我的翅膀坏了,”小可说,“螺旋桨也不转了。”
“好吧——那我们试试冲出去。我会抱上捕歌机,也许它能挡挡火。你先躲进我的衣服里。我们出发吧!”
亚瑟把沉甸甸的机器抱在面前,踉踉跄跄地穿过乱窜的火焰。屋里热得叫人难以忍受,但他们还是安全抵达了隔壁房间。两人正朝通往红隼大厅的出口走去,亚瑟突然听见一个声音。
在一间牢房里,两个小个子混血种蜷在角落里,保护一个个头更小、吓得走不动路的小家伙。那是蒂泽尔宝宝,就是不肯长得比刺猬大的那个。
亚瑟死撑着不让捕歌机滑下去。他紧紧抱住那台精美的机器,它曾带给他那么多美妙的声音和歌谣。这台机器是个奇迹,他必须把它救出去。
可是……
如果他这么做的话,他的朋友们肯定活不了。
说到底,做抉择其实一点儿也不难。
亚瑟撒开手,任由捕歌机滑落在地,抱起三个小混血种就跑。他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地告诉小可,他终于想起了妈妈,还有她去世前说的话。
“你命中注定要唱歌,亚瑟!这一直都是你的宿命!”
“我知道!”亚瑟说。此时此刻,他百感交集——高兴自己终于揭开了真相,但也害怕自己和其他人会葬身于此。
他们终于爬上了楼梯。亚瑟猛地推开大门,大伙儿贪婪地呼吸新鲜空气。幸运的是,火势还没有蔓延到楼上。
“亚瑟,快看!”小可大喊。三个骑飞行车的身影朝他们猛冲过来。亚瑟能看见他们头上的黑色圆顶帽中间有一只巨大的独眼。
“噢,不,”亚瑟大喊,“那是D.O.G.C.!”
他们还没来得及逃跑,飞行车就喷出一股蒸气,降落在他们面前。接着,亚瑟听见一个熟悉而友善的声音。“哈啰,尖牙,我的好孩子!”
老五、骨头和斯奎(戴着白猫面具)一个摞一个骑在第一辆车上,外面裹着一件超大的外套,宽大的帽檐遮住了老五的半张脸。第二辆车上是刺头和掐脖。最让亚瑟和小可惊讶的是,在第三辆车上,跨在兔子混血种嘎吱肩头的,竟然是个头发乌黑、长有精灵尖耳的小男孩,腰间挎着一把木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