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篇(第4/7页)
“包得这么严实,你在里面还能呼吸,真牛!”维拉热边说,边用手扯掉包着衣柜的泡泡纸。
衣柜的门终于被打开了,阿贾也终于从衣柜里出来了,带着一股浓重的尿味闪亮登场。
“你们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印度朋友一看到他的旅伴们就兴奋地说。
“但是你和我们想的不太一样。”维拉热坦率地说。他心目中来自印度拉贾斯坦邦的人应该是身上穿着纱丽,腰上别着匕首,手上再牵头大象这种形象。
维拉热仔细端详着眼前的这位印度魔术师,他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有些偏瘦,脸上坑坑包包的,青春痘留下了不少痕迹。头上包着一块脏兮兮的头巾,衬衣皱皱巴巴的,下身是一条灰色的丝质西裤,脚上穿着一双白色的运动短袜。如果把这身行头都洗干净,他看起来还真像个有身份的人。总之,和维拉热想象中来自拉贾斯坦邦的偷渡者完全不同。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也不知道一个来自印度拉贾斯坦邦的偷渡者到底应该是个什么形象。
虽然和自己想的有点儿出入,但是维拉热还是给了这个印度魔术师一个热情的拥抱。然后又递给他一瓶只剩半瓶水的大包装依云矿泉水和几块巧克力法棍面包。这些都是在加莱的折扣超市买的。
阿贾满脑子都是自己脱水了,马上就要死了,恐慌得不行,抢过矿泉水瓶,一口气喝干,把对面的非洲兄弟们都看呆了。
“你肯定被关在里面很久了。”库格力摇着头说道。
“我也不知道被关了多久。今天星期几?”
“星期二。”维拉热回答说,这些人当中只有他知道日期。
“几点了?”
“凌晨2点30分。”这次是巴塞尔回答的,因为他是唯一有表的人。
“要是这样的话,我好像也没被关多久。”阿贾达沙特胡把空水瓶子又递给了维拉热。
维拉热又掰了块面包塞到他手里。没人知道……
“好了,”维拉热说,“现在你已经出来了,也吃饱喝足了。离卡车开到伦敦大概还有两个小时,你可以跟我们讲讲你的经历了,从头说。也许你走上这条路的原因和我们差不多,但是我还是想听你说说。”
他的声音中充满同情,冥冥中似乎有一条线把他们牵在一起,两人之间的友谊就这么产生了,而且历久弥新,坚不可摧。印度朋友紧紧地抿着嘴唇,心里充满无奈。他能和这位新朋友讲些什么呢?长年以来,他一直在欺骗、愚弄他的信众们,甚至这次,也是骗他们凑钱来支付自己这趟旅途的花销。难道他能告诉他们自己来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假装自己有风湿病,好让他的那些信众出钱,供自己来法国买张钉钉床,等运回去后再高价卖了,好赚一笔吗?他怎么能对一个无时无刻不在经受苦难,却又挣扎着在这未知又充满艰辛的征程上拼搏的人说出这番话。
阿贾突然发现自己居然在祈祷——佛祖啊,请帮帮我吧!维拉热静静地等着这个印度朋友开口,而我们的魔术师则正在通过脑电波积极地和佛祖沟通。就在这时,卡车突然来了个急刹车,然后车门被打开了。
阿贾来到英格兰看到的第一样东西是皑皑的白雪,衬着夜色格外显眼。这个场景看起来有些不太真实,尤其是在一个夏天的夜晚。真是名不虚传啊,英国就是冷。北极的冰山离这儿没有几纬度了。
阿贾慢慢地靠近车门,发觉北极这片儿夏天的气温还是可以的,刚才他看到的雪花状的东西原来是被风吹起来的泡泡纸反射出来的光。
他抬起手搭在眼前,做遮阳棚状。外面的星光真亮啊,仔细一看,发现不对,是车灯,车灯正照着他。
转过身,他意识到现在自己是一个人,那些苏丹兄弟对光比他敏感得多,都迅速地藏到了卡车上的木箱后面,瞬间消失了,只剩他暴露在外。
“慢点儿,走出来!”一个威严的声音响了起来。正宗的英国腔,英语说得比他和那些非洲兄弟强多了,“双手抱头!”
没什么可抱怨的,阿贾什么也没说,顺从地从车厢里跳了出来。脚刚刚着地,他便发现自己面前站着一个人,和他一样,在头上包了一块巨大的白色头巾。他的第一反应是有人在他面前放了一面镜子,他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不需要搞得这么隆重吧。仔细看,发现自己错了。对面的这个男人没留胡子,下巴干净整洁,不像自己,两撇大胡子,没留胡子的地方也三天没刮了,全是胡楂。再有,对面的男人穿着一件黑色的防弹背心,上面印着四个白色的大字:UKBA。我们的魔术师没在意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但是男人腰带上的配枪很能说明问题。阿贾在心里盘算着,这会儿把自己冲进衣柜之后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应对别人盘问的那一套说辞说出来是再合适不过了。他在兜里摸索了一番,掏出一支印有宜家标志的铅笔和一个同样带有宜家标志的纸质米尺,这些可以佐证他的说辞。一切准备就绪,他开始用旁遮普语38跟对面的男人解释。
“行了行了,知道了。”印度面孔的边警同样用旁遮普语说道。显然已经习惯了每天从宜家衣柜里找出几个拿着宜家铅笔和米尺的偷渡者。
边警把阿贾推到一边,隔着衣服,仔仔细细地把他搜查了一遍,然后又把他铐上。与此同时,另外四名边警则蹑手蹑脚地摸上了车厢。
不一会儿,这四名边警就押着阿贾的六个苏丹兄弟从车上下来了,六个人的手都被警察用赛尔夫39塑料卡箍绑住了。这种塑料卡箍一般都是园丁用来绑树的,好让树木长得更直。
“你和这些非洲人混一起干什么呢?”印度脸边警用旁遮普语大声问。
魔术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心里害怕极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苏丹兄弟们上了一辆标着UKBA的箱车,UKBA, United Kingdom Border Agency(英格兰边境警察),随后,他也被野蛮地推进了车里。他终于体会到了他的苏丹朋友所说的,每当停车或者是车速放慢的时候,就会心跳加速。这个“美好国度”刚刚用自己的方式欢迎了他们的到来。维拉热说得对,我们永远不会知道自己会栽在什么上,不过这次,貌似没有红十字会什么事儿。
牢房里人满为患。阿贾从一个穿运动服、凉鞋的阿尔巴尼亚人那里得知他们现在在英国肯特郡东部的港口城市福克斯通,距离芒什海峡海底信道的出口(也可以说是入口,这取决于你往哪边走)不远。这附近没有宜家卖场,而他的处境也不妙。
印度朋友看了看自己周围。别地儿不想要的那些人都在这儿了。这趟冒险之旅对于维拉热和他的朋友们来说是美妙的,但遗憾的是这样的结束并不是他们所期待的。像对自己承诺的那样,魔术师陪着他们走到了旅程的终点,但他没能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见证他们这种英勇行为的成功。这些刚刚认识的朋友齐心协力地打开衣柜,撕掉泡泡纸,让他重新获得了自由,又给了他食物和水,那时,他相信,他们这次英勇的越境行动一定能成功。一定是弄错了,佛祖肯定不是这么安排的。这些敢作敢当的男人,他们的命运不应该是这样的。老天一定是弄错了,没把他们送到他们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