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奋兴布道会(第5/11页)
脚步声向树林这边传来。
“晚上好,牧师。”两个男人说。
“赞美主,兄弟们。”格力斯特牧师回了一句。
“那是你们的年轻牧师在布道?”
“是的。第一次离开家做布道。”格力斯特牧师说。
“他内心充满精神力量啊,看得出来。”
“你们看见他了吗?他们说他从帐篷出来朝这儿来了。”
“没有,先生,连他的影子都没见着。”
“他肯定来过。也许是跑出来呼吸点新鲜空气,里头太热了。你们要是看见他,告诉他到大帐篷里来找我。他的母亲把他托付给我照看了。”格力斯特说。两个男人走开了。
希克斯听见他提到海蒂,喉咙忽地紧了。他叹口气,然后尽力坐着不动,怕被听见了。
“要是有个男孩在这附近,还不算累的话就在他喜欢的这个地方玩吧。要是累了,他可以跑到车里,在后座上睡一觉。”格力斯特牧师说完,停下来,听了听,“要有这么个男孩,请回答一声‘是的,先生’之类的,这样我好知道他没事。”
“是的,先生。”希克斯的声音轻柔,带着呼吸声,在一片片的蝉声中轻得几乎听不见,还有柔软的风吹动树叶的沙沙音,雨滴穿透橡树的滴答声。
等希克斯确认只剩下他自己的时候,他从树上爬下来,在黑暗中踏着灯光,找到了牧师的汽车,在后座里舒展地睡了一觉。
希克斯半夜醒来了一次,刚过午夜,离黎明还早,是汽车引擎突然停止让他醒了。他从车里出来,跟牧师来到一栋房屋前,穿过一条走廊,走进一个满是鱼干味的房间。他在半睡半醒中脱掉衣服,太累了,也不知道牧师有没有看见他身上的疤。一张小床已经为他准备好了。他爬进去,帆布床单在他身体下被压出一个坑。希克斯梦见他在门廊的吊床上,身后是有格子棚的白色大房子,他的父亲走过来,走上门廊的台阶,对他说:“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这里的。我知道你想永远待在这里。”
第二天一早,没有了格力斯特牧师的身影。希克斯睡的这个房间单调、没有生气,黄色的墙壁因为时间久远已变得发黄。他床边的窗户里射进一缕阳光。不知怎的,这阳光有些暗淡,里面浮动着尘埃。窗前挂着层薄薄的纱质窗帘,掠去了一点阳光。房子里不知哪个地方有人在小声说话——声音有些吓人,仿佛是有人在对他低语。希克斯盘腿坐在床边,寻找他的裤子,他突然发觉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而这又是谁的房子,他也想不起这个小镇叫什么。在这个陌生又遥远的地方,他唯一认识的人就是格力斯特牧师。泪水涌上他的喉咙。小孩子!小孩子在哭咯。他心想,他不能哭,于是他跪在地上在床底下找衣服,最后只找到了他的鞋子。
“该死的!”他说着,格力斯特牧师打开房间门。
“主不喜欢听见那样的话,孩子。”
希克斯身上只穿着内裤,他蜷缩着面对牧师,为身上的伤疤和赤裸的自己感到害羞。他用双手挡着自己的身体。
“不好意思,先生。”
“这可不是昨晚布道那么优秀的人该说的话。”
牧师走进来,把希克斯的衣服放在床上。
“这房子的女主人帮你洗了叠好了。”格力斯特说,“她还给你准备了早饭。这些姐妹人真好。她们大多数连自己吃的都不够,但她们还是为我们备下了早饭。就跟教堂里那个寡妇一样。你知道那个故事吧,孩子?”牧师说。
希克斯摇头。
“你身上燃烧着烈火,主确实用他的精神保佑了你,但假如你要继续布道下去的话,你应该了解你的祷文,可是你不知道。”他沉重地看了希克斯一眼,“你想要继续布道吗?”
希克斯不想。没错,前天晚上他是从科洛儿那儿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体验,而且,跟以前不一样,这次他可以记起来。但希克斯想回家。他担心牧师会认为他忘恩负义,于是希克斯回答:“我不知道,先生。也许想吧。”
“牧师是要被神召唤的,年轻人!”牧师严厉地说。他指了指希克斯的衣服,“主把裸体的我们带到这个世界上,但我不觉得他希望我们保持那个样子。”
从费城一路过来,牧师对希克斯不错。“现在是种族歧视。”他们路过梅森·迪克逊的时候,他说,“你来过南方没有?”希克斯摇头。“嗯,要是你周围有白人,要让自己变得独一无二,要是做不到,就微笑,不要直视他们的眼睛。”
希克斯在那换衣服,牧师摇着他的鞋后跟。
“主给我们带来呼吸与生命。”他说,“他还带给我们鲜花与月亮,以及去看见它们的眼睛、懂得欣赏它们的美丽的心灵与思想。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你知道吗?田间的牛就不懂得欣赏美。这是主给我们的礼物,让我们的生活多了一份甜蜜。这难道不说明什么吗?”
格力斯特牧师停了停,然后问他:“你这是怎么弄的,孩子?”
“先生?”
“我……我想知道你发生什么事了。”
“烫伤,先生。”
“一定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现在痊愈了,看样子是。”
“是的,先生。”
“一定非常疼吧——我想,那时你该是个小男孩。”
“是的,先生。”
“一定把你妈妈吓坏了。”
“我想是的。”
希克斯记得救护车开到了医院,海蒂在他身边流眼泪。在那之前和之后,他都没见她哭过。那个时候,他只有9岁,但他依然记得她哭泣的身子来回摇晃,记得她如何不停地抚摸他身上没有被烫伤的地方。“求你了,别把他也带走。”她说。她摇来晃去,可手却一动不动稳稳地贴在他身上,仿佛那双手不属于她的身体。
他在医院里待了两个月。每次他从止痛药中醒来,海蒂总在那里,面色煞白——直挺挺地靠在椅背上,或是站在窗前,或是在他的床尾来回踱步。奥古斯特也来了,他会给希克斯哼个小曲,或者给他带点奇怪的礼物:一个木制的收音机,小声地放,直到护士进来关掉,或是给他带来樱桃,用小刀把皮削掉,然后切成小块,这样希克斯就不需要用他烫伤的下巴咀嚼,直接用舌头就能尝到它的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