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4/6页)
“她说得那么快,你听得懂吗?”菲尔费克斯太太问道。
我完全听得懂,因为我已经听惯了马丹比埃洛流利的话。
“我希望,”这位善良的妇人继续说,“你问她一两个关于她父母的问题。我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他们。”
“阿黛勒(7),”我问道,“你在你说的那座漂亮干净的城里,跟谁住在一块儿?”
“很久以前,我跟妈妈住在一块儿;可是她到圣母玛利亚那儿去了。妈妈常教我跳舞、唱歌、朗诵诗。有很多很多先生和女士们来看妈妈,我常常跳舞给他们看,或者坐在他们膝头上,给他们唱歌:我喜欢这样。现在要我唱给你们听吗?”
她已经吃完了早饭,所以我允许她显一下身手。她从椅子上下来,走到我跟前,坐在我膝头上;然后,把小手端庄地合在胸前,把鬈发甩到后面,抬起眼睛看着天花板,就开始唱歌剧里的一支歌。那是一个弃妇唱的歌,她在哀号情人的不忠以后,求助于自己的骄傲;要她的仆从用她最晶莹的宝石、最华丽的衣服把她打扮起来,决定那天晚上在舞会上和那个虚伪的人见面,用她举止的欢快向他证明:他的遗弃对她的影响是多么微不足道。
对一个儿童歌手来说,这个题材似乎选得奇怪;不过我想,他们要她表演,目的就在于听听口齿不清的童声唱出来的爱情和嫉妒的曲调;而这种目的却是低级趣味的,至少我认为是这样。
阿黛勒把这支短歌唱得够优美动听的,而且带着她那种年龄的天真无邪。唱完以后,她从我膝头上跳下来,说,“小姐,现在我来给你朗诵一点诗。”
她摆好姿势就开始,说:“拉封丹(8)的寓言《老鼠同盟》。”接着她就背诵这篇小东西,注意抑扬顿挫,声调婉转,动作合适,这在她那个年龄确实是不常见的,证明她受过细心的训练。
“这篇东西是你妈妈教你的吗?”我问。
“是的;她常常这样说:‘Qu’ avez-vous donc?lui dit un de ces rats;parlez!’(9)她叫我举起手来——为了——提醒我在朗诵到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要提高嗓音。现在要我给你跳舞吗?”
“不要,够了。可是,你妈妈像你所说的到圣母玛利亚那儿去了以后,你跟谁住在一块儿?”
“跟弗雷德里克太太和她丈夫住在一块儿。她照料我,可是她跟我没有亲戚关系。我认为她穷,因为她的房子没有我妈妈的那么好。我在那儿没待多久。罗切斯特先生问我是否愿意和他一块儿到英国来住,我说愿意;因为我在认识弗雷德里克太太以前,就认识罗切斯特先生,他一向对我很好,给我漂亮衣服和玩具。可是你看,他没有遵守诺言,他把我带到英国来,现在他自己却又回去了,我再也没看见他。”
吃完早饭,阿黛勒和我到图书室去;看来似乎罗切斯特先生已经吩咐过,要把它作为教室。大部分书籍都被锁在玻璃橱里了,只有一个书橱开着,里面放着初等教育中所需要的一切,还有几卷轻松的文学作品、诗歌、传记、游记和几部传奇等等。我想他认为家庭教师私人阅读所需要的,只是这一些书。的确,从目前来说,这些书使我非常满足。和我在劳渥德所能搜索到的少数几本乱七八糟的书相比,它们似乎让我获得了娱乐和知识的大丰收。在这间房间里,还有一架小巧的钢琴,是全新的,音质极好,还有一个画架和一对地球仪。
我发觉我的学生是够驯服的,不过不大肯用功,对任何一种定期的活动,她都不习惯。我觉得一开始就把她限制得很严是不聪明的;所以,我讲了许多,让她学到一点东西以后,在快到中午的时候,我就让她回到她的保姆那儿去。然后我自己计划一下,要利用吃午饭前的时间画几张小小的速写给她用。
我上楼去拿画夹和画笔,菲尔费克斯太太叫我,说:“我想,你早上的上课时间已经过了吧。”她在一个折门开着的房间里,我在她跟我说话的时候走进去。那是间富丽堂皇的大屋子,有紫色的椅子和帷幔,一条土耳其地毯,镶着胡桃木嵌板的墙,一扇装着很多彩色玻璃的大窗子,还有一个由高贵凹凸花边装饰着的高高的天花板。餐具柜上有几只精致的紫色晶石花瓶,菲尔费克斯太太正在给花瓶掸灰。
“多美的房间啊!”我向四周看看,叫了起来;因为以前我连比它差一半的华丽房间都还从来没见过。
“是啊;这是饭厅。我刚把窗户打开,让它稍微透透空气,见见太阳;难得有人住的房间里,样样东西都是那么潮湿:那边的休憩室简直就像地窖一样。”
她指着一个和窗子同样式样的大拱门,门上也和窗上一样,挂着用泰尔红紫(10)染的帘子,帘子由绳环系住。我跨过两个宽阔的梯级走到拱门跟前,朝里边望望,我想我真是瞥见了仙境,门里面的景物,在我初见世面的眼睛看来是那么的辉煌。然而,这不过是一间十分漂亮的休憩室而已,休憩室里面还有一间小客厅,两间屋子都铺着白地毯,地毯上似乎放着一个个色泽鲜明的花环;两间屋子的天花板都有白色葡萄和葡萄叶蔓的雪白凹凸花边,下面放着紫红的卧榻和软凳,形成强烈的对比;而放在巴黎式样的白色壁炉架上的摆设,是晶莹透亮的红宝石般的波希米亚玻璃制成的;窗子与窗子间有一面面大镜子,再现出房间各处雪火相映的景象。
“你把这些屋子收拾得多么整洁啊,菲尔费克斯太太!”我说,“没有灰尘,没有帆布罩子;要不是感到这儿空气冷的话,别人真会以为这里每天都有人住着呢。”
“咳,爱小姐,罗切斯特先生虽然不大上这儿来,但是来的时候,总是很突然,出人意料。我看得出来,他看到样样东西都包起来,等他来的时候才手忙脚乱地整理,他就会恼火。我想最好把房间收拾得随时可以让他来住。”
“罗切斯特先生是一个苛求的、爱挑剔的人么?”
“不完全是这样;可是他有绅士的爱好和习惯,他希望把一切都安排得符合他的爱好和习惯。”
“你喜欢他吗?一般人都喜欢他吗?”
“啊,喜欢的;这家人家在这儿是一向受到敬重的。这儿周围一带,只要你眼睛看得到的地方,差不多全部田地都是从古以来就属于他们家的。”
“哦,可是,撇开他的田地不谈,你喜欢他吗?人家喜欢他这个人吗?”
“我没有理由不喜欢他。我相信:他的佃户都认为他是个正直宽大的地主;不过他不大跟他们在一块儿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