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4/6页)
“我倒是很希望她去,先生。”
“那末,去拿你的帽子吧,像闪电一样快地回来!”他对阿黛勒叫道。
她尽快地服从了他。
“一个上午的打扰毕竟还没有什么大关系,”他说,“我打算不久就要把你——你的思想、谈话、陪伴——都终身归我所有了。”
阿黛勒一给抱上来就开始吻我,表示感谢我为她求情;她马上给放到他那一边的角落里。于是她转过头来朝我坐着的地方张望;坐在那么严厉的人旁边未免太拘束了;在他目前这容易发火的心情下,她不敢小声发表什么意见,也不敢问他什么情况。
“让她到我这边来,”我请求道;“她也许会打扰你,先生;这边地方很大。”
他把她抱过来,仿佛她是个叭儿狗似的;“我还要送她进学校,”他说,不过他现在微笑着。
阿黛勒听见了便问,是不是要进学校,“sans mad emoiselle?(4)”
“对,”他回答,“完全sans mad emoiselle;因为我要带小姐到月亮上去,我将在那儿火山顶之间的白山谷里找一个山洞,小姐将和我,只和我一个人住在那儿。”
“她将没东西吃;你要饿死她了,”阿黛勒说。
“我会在早上和晚上给她收集吗哪(5);月亮里的平原和山坡就是因为有了吗哪才变白的,阿黛勒。”
“她要暖和,那怎么生火呢?”
“月亮山上有火冒出来;她冷的时候,我会把她抱到一个山峰上,让她躺在火山口旁边。”
“Oh,qu’ elle ysera mal——peu comfortable!(6)还有她的衣服,衣服会穿破的;她怎么做新衣服呢?”
罗切斯特先生假装给难住了。“呣!”他说。“你说怎么办呢,阿黛勒?动动脑筋想个办法吧。你觉得,拿白的或者粉红的云做衣服怎么样?还可以用彩虹裁出一条够漂亮的围巾。”
“她现在这样要好得多,”阿黛勒想了一会儿,作出结论说;“再说,只跟你一个人住在月亮里,她会厌倦的。我要是小姐,我就绝不答应跟你一块儿去。”
“她已经答应了;她已经发了誓。”
“可是你没法带她去;没有路可以通到月亮上;全是空气,你跟她又都不会飞。”
“阿黛勒,看那块田地。”现在我们已经走出了桑菲尔德的大门,正顺着通米尔考特的平坦大路轻快平稳地行驶过去;刚下过雷阵雨,路上没有飞飞扬扬的尘土,路两边低低的树篱和高高的大树闪耀出一片青翠,让雨冲洗得十分清新。
“两个星期以前,有一天傍晚,就是你在果园草地里帮我翻晒干草的那个傍晚,我在那块田里散步到很晚的时候;我耙草耙得累了,就坐在阶梯上歇息;我在那儿掏出一个小本和一支铅笔,开始写下很久以前我遭到的不幸,和对未来幸福日子的憧憬。虽然日光正从树叶上消逝,我却很快地写着。这时候有一样东西从小路上过来,在离我两码的地方停了下来。我看看它。它是一个戴着薄面纱的小东西。我招招手叫它走近我;它马上就在我膝盖跟前站住。我没有跟它讲话,它也一直没有跟我讲话;可是我看懂了它的眼神,它也看懂了我的眼神;我们的无言的交谈是这样的:“它说,它是一个仙女,从精灵之国来的,它的使命就是使我幸福;我必须和它一块儿走出这个普通的世界,到一个清静的地方——譬如说,月亮之类——它朝着在干草冈上徐徐升起的月牙点点头;它告诉我说,我们可以住在雪花石膏山洞和银山谷里。我说我愿意去,但是我提醒它,就像你刚才提醒我那样,说我没有翅膀飞。
“‘哦,’那仙女回答说,‘那没关系!这儿有个法宝可以排除一切困难;’她拿出一只美丽的金戒指。‘把它戴上,’她说,‘戴在我左手第四个手指上,我就属于你,你就属于我了;我们就将离开地球,到那儿去创造我们自己的天堂了。’她又朝月亮点点头。阿黛勒,这个戒指就在我的裤袋里,表面上看来像个金镑;可是我打算马上再把它变成一个戒指。”
“可是小姐跟它有什么关系呢?我不在乎什么仙女;你刚才是说,你要把小姐带到月亮上去?”
“小姐是个仙女,”他神秘地低声说。这时候我叫她别去理会他的bad inage(7);而她那方面,却充分表现出真正法国式的怀疑主义;把罗切斯特先生叫做“un vrai menteur”(8),还要他相信她毫不重视他的“Contesde fée”(9),还说“du reste,il n’y avait pas de fées,et quand même il y en avait”(10),她也肯定她们决不会在他面前出现,也决不会给他戒指或者提出和他一起住在月亮上。
在米尔考特度过的那一小时,对我来说,真有点折磨人。罗切斯特先生硬要我到某一家绸缎铺去;在那儿他命令我挑选半打衣服。我讨厌这种事,我请求允许我把它推迟;不行——得现在就办好。经过我拼命地低声请求,我总算把半打减为两件;然而,他却发誓,这两件得由他来挑选。我急切地看着他的眼睛在彩色缤纷的货物上看来看去;他选定了一种最鲜艳的紫晶色的富丽堂皇的绸子和一种华丽的粉红缎子。我又用一连串低语对他说,他还不如马上给我买一件金子衣服和一顶银子帽子;我肯定决不会冒险去穿他挑选的衣服。他固执得像块石头,我费了无穷无尽的周折,才说服他换成素净的黑缎子和珠灰色绸子。“目前就这样算了,”他说;但是他“还是要看我穿得像个花坛般地光彩夺目”。
催他走出了绸缎铺,接着又催他走出了首饰铺,我很高兴。他越是给我买得多,一种烦恼和堕落的感觉越使我的双颊发热。我们又上了马车,我像发烧似地疲劳地坐下来往后靠着,这时候想起了,在一连串黑暗和光明的事情匆匆过去的时候,我完全忘掉了我的叔叔约翰·爱给里德太太的信,忘掉了他打算收我为养女,让我做他的遗产承受人。“要是我能有很小的一点儿独立财产,”我想,“那将是一种安慰;我永远也受不了让罗切斯特先生把我打扮得像个玩偶,或者像第二个达那厄(11)每天让金雨淋洒在我周围。我要一回家就写封信到马德拉去,告诉我的约翰叔叔说,我就要结婚了,以及和谁结婚;只要我想到将来有一天能让罗切斯特先生增加一笔财产,那自己现在由他供养,也会觉得好受一点。”我当天就照这个想法去做,这给了我一点安慰,我又敢和我的主人兼情人的眼睛相遇了;他的眼睛极其固执地搜索着我的眼睛,虽然我避开他的脸和凝视。他微笑了;我想他那笑容就像一个苏丹在幸福和欢喜的时刻用金子和宝石使一个奴隶变富以后赐给的那种笑容;他的手一直在找我的手,我紧紧握握它,然后把它推回去,这热情的一握握得它都发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