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嘉之恋(第14/18页)
“真是的,我为何不去麦谢尔斯基家串串门呢?”米嘉自己琢磨着。
可就在这时,他抬起眼睛,看到在离他二十几步远的地方,阿莲卡碰巧走过果园的大门。她还是包着那块玫瑰红的丝头巾,穿一身入时的淡蓝色花边连衣裙和一双新皮鞋,鞋跟上钉有铁掌。她扭动着诱人的臀部,快步走着,没有看到他,他连忙从林荫道闪躲到树背后去了。
看她消失在视线中之后,他急忙返回宅地,心怦怦直跳。他突然意识到,他去教堂怀有隐秘的动机,是想去看她一眼,然而去教堂里看她是罪恶的。
22
吃午饭时,邮差从车站送来了一份电报——是阿尼亚和科斯佳拍来的,说他们将于明晚回来。米嘉对于这件事表现得十分漠然。
午饭后,他躺在阳台上的藤躺椅上,仰面朝天,合上了眼睛,感受着阳台边上炙热的阳光,聆听着夏天苍蝇的嗡嗡声。他的心好似在颤抖,脑子里一直在想着那个没有解决的问题:跟阿莲卡的事下一步计划怎么进行?能否一劳永逸,一下子办成?为什么昨天管家不开门见山地问她肯不肯,如果同意的话,在何时相会,在何地相会?同时还有另一些问题也在折磨着他:虽说他已经决心不再去邮局了,可是今天是不是再去一次,最后的一次?但会不会再一次徒然地嘲弄自己的自尊呢?这种可怜的希望会不会再一次使自己饱受折磨与煎熬呢?然而时至今日,即使去趟邮局,就当出门溜达一圈,又能增加他多少苦恼痛苦呢?可是他难道到现在还不明白,在莫斯科,对他来说,一切已经完全结束。时至今日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少爷,您起来了吗?”一个轻柔尖细的声音从阳台旁传来。
米嘉睁开眼,发现管家正站在他面前,身穿一件崭新棉布衬衫,头戴一顶新帽,焕发着节日喜庆的气息。管家看上去半醉半醒,稍有倦意,不过自己确实很满意。
“少爷,快,咱们上森林里去,”他耳语道,“我跟太太讲过了,我得去找特利丰谈养蜂的事。趁太太这会儿睡午觉,咱们快走,要是她醒过来,说不定又会改变主意。咱们带点什么请特利丰吃,把他灌醉,您拖住他同他讲话,我就抓住机会,偷偷找阿莲卡聊聊天,说动她的心。您快出来吧,我已经套好车了……”
米嘉跳起身来,跑过仆人室,抓起帽子,就快速朝马车棚走去。那里,一匹烈性的马已套好在板车上了。
23
小马驹刚一跑起来就像阵旋风似的奔出大门。他们在教堂对面的小商店停了一会儿,买了一瓶伏特加和一磅腌肥肉,随即又风驰电掣般朝前飞奔而去。
他们来到村口那幢农舍跟前,精心梳洗打扮一番的阿纽特卡正若有所思地站在门口张望。管家开玩笑地朝她喊了句什么粗话,随即带着些许醉意,毫无意义地、恶狠狠地勒紧缰绳,用它抽打着小马驹的臀部。小马跑得更快了。
米嘉颠得坐不稳,用尽全身力气抓着车帮。太阳温暖舒适地烤着他的后脑勺,田野的热风迎面扑来,飘散着一阵阵黑麦、尘土和车轱辘润滑油的气息。黑麦微微泛起像珍贵兽皮似的银灰色波浪,向后退去;在麦田上空,无数云雀时不时打着转,唱着歌,飞舞着掠过麦田,然后又飞落下来;远方现出柔和的、深蓝色的森林……
一刻钟以后,他们已进入森林,仍然以原来的速度在树影斑驳的车道上疾驰,一路上不时撞到树桩和树根;这车道叫人看着也喜欢,路面上日影斑驳,路两旁花草丛生。阿莲卡仍穿着那件淡蓝色的连衣裙和一双短靴,伸直双腿,坐在小橡树丛里刺绣。管家扬起鞭子吓唬了她一下,驾着车飞快地驶过她身旁,在门口猛地停了下来。林中橡树嫩叶清新、苦涩的香气,好闻得使米嘉感到诧异。一群小狗围住板车汪汪直叫,满林子响起回声,震耳欲聋。这群小狗用各种声调狂怒地叫着,可它们毛茸茸的脸却挺友好,而且还摇着尾巴。
米嘉和管家爬下车来,把小马驹拴在一棵因遭雷劈而枯死的树上,然后穿过昏暗的门厅,走进屋内。
守林人的小屋既整洁,又舒适,也非常狭小,屋里有两扇小窗,阳光从树木后面透过小窗斜射进屋里,显得有些炎热,再加上早晨又生炉子烤过面包,就更热了。阿莲卡的婆婆费多西亚是个模样好看、又爱干净的老妇人,此刻正坐在桌旁,背朝着照满阳光、爬有许多小蚊虫的窗子。一看到少东家,她连忙站起来,深深鞠了一躬。他俩向她问好后,坐到凳子上,抽起烟来。
“特利丰在哪儿?”管家问。
“在储藏间里歇着呢,”费多西亚说,“我这就去叫他。”
“有门儿啦!”管家等她刚一出去,就朝米嘉眨巴着两只眼睛,耳语说。
可是米嘉直到此刻并未看到一丝迹象。他此刻只是尴尬得无地自容,觉得费多西亚已经完全猜出了他们的来意。整整三天来,一直有个可怕的念头掠过他的脑海:“我这是在干什么呀?我怕是疯了吧!”他觉得自己成了梦游病患者,正身不由己地受着某种外力的控制,越来越快地把他推向一个致命的、然而又无法抗拒的深渊。但他仍竭力装得若无其事,坐在那里抽烟,打量着这幢小屋。一想到特利丰马上就要进屋了,他就感到无比羞愧。听人说这是个聪明、但有点暴脾气的庄稼汉,准会比费多西亚更清楚地一眼看穿他打的什么主意。可同时,又闪过一个念头:“阿莲卡她晚上睡哪儿?在这个床板上还是贮藏间里?”他想,当然是睡在贮藏间里。贮藏间的小窗既无窗框又无玻璃,通宵都可听到树林睡意蒙眬的絮语,而她却躺在那里,酣然入梦……
24
特利丰走进屋来时,也向米嘉深深地鞠了一躬,但一声不吭,也没抬眼看他,后来他坐到桌子跟前的长凳上,开始跟管家攀谈,语调干巴巴地、很不友好地问:“找我有何贵干?”管家连忙解释道,是太太派他来的,太太想麻烦特利丰去检查一下她家的养蜂场,她家的养蜂人是个聋子,是个老糊涂。可他特利丰却是养蜂的高手,对蜜蜂的知识和了解,全省就属他最能耐了。他一边说,一边赶忙从一个裤兜里掏出一瓶伏特加,又从另一个裤兜里掏出一包腌肥肉,包腌肥肉的灰色粗纸已浸透了油渍。特利丰冷冷地、嘲讽地斜瞟了一下他,可是站起身来,从隔板上拿下一只茶杯。管家先给米嘉倒了杯酒,然后给特利丰倒,又给费多西亚倒了一杯(她津津有味地细细品尝着),最后才给自己倒。管家喝完后,一边嚼着片面包,一边张大鼻孔,又开始给大家倒第二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