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 2(第16/19页)
“是的,迪洪·伊里奇曾跟我提过,愿上帝保佑他健康,他这主意出得好。”
“出得好?”库兹玛备感惊讶。
新媳妇看了看他,摇摇头说:
“有什么不好?你真古怪,库兹玛·伊里奇!他答应出钱,他包揽办喜事的费用……给我的男人不是老光棍,是年轻的,手脚不残,没老掉牙,不是酒鬼……”
“可是他游手好闲,好打架,是个十足的二流子……”库兹玛又道。
新媳妇垂下眼帘,沉默了会儿,叹口气转身朝门口走去。
“你爱咋办就咋办……你回绝得啦……随便你!”她的声音在颤抖。
库兹玛睁大眼睛叫喊:
“等等别走,你疯了!难道我想坑害你?”
新媳妇回身站住。
“可不是坑害?”她激烈地粗鲁地说,眼圈都红了,“你说我该上哪儿去?一辈子在别人家讨生活?捡别人吃剩的?像没家的叫花子到处游荡?或者就找一个老光棍?我这份罪还没受够?”
她说不下去,“哇”的一声哭了,掩门而去。晚上,库兹玛向她一再解释说他并不想破坏这门婚事,她这才相信,亲切地、羞涩地一笑。
“那谢谢你了。”这样的温柔语调她只对伊万努什卡用过。
不过,睫毛上却又闪烁起泪花,使库兹玛再次感到惊讶。
“这又是为什么?”
新媳妇轻声答道:
“也许跟杰尼斯卡过也不见得有多好……”
科舍利从邮局取来的报纸,几乎是一个半月前的了。天阴多雾。库兹玛从早到晚坐在窗下读报。最近发生的“暗杀事件”和绞刑多得让他瞠目结舌。如粉如沙的白雪斜斜地落到黑色的穷山村里、坑坑洼洼的泥泞道路和马粪上、冰上、水上。暮霭遮住了田野……
“阿夫多季娅!”库兹玛站起身来叫唤,“告诉科舍利套爬犁!”
迪洪·伊里奇穿件斜开领印花布衫,衬托着他的黑脸膛,白胡子,紧锁的灰眉和高大健壮的身躯,正在家煮茶。
“啊,好弟弟!”他亲切地叫道,但两道眉毛并未由此舒展,“从窝里出来啦?小心,你身子还没养好。”
“闷得慌,哥哥。”库兹玛一边与他亲脸一边说。
“既然闷得慌,那就来烤烤火,说会儿话……”
两人互相询问最近的新闻,接着默默地喝茶、抽烟。
“你瘦多了,弟弟!”迪洪·伊里奇猛吸了口烟,从睫毛下瞧着库兹玛说。
“你是我,也会瘦的,”库兹玛轻声回答,“你读报了没有?”
迪洪·里奇冷冷一笑。
“读那些胡说八道?不,上帝保佑。”
“你可知道,绞死了那么多人。”
“绞死了,活该……你没听说什里茨村贝科夫兄弟的事?……贝科夫兄弟俩像咱们这样坐着,正在走棋……突然……咋回事?台阶上响起脚步声,有人叫喊:‘开门!’贝科夫哥俩还没来得及眨眼,他们的一个雇工,模样像谢雷的汉子冲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个无赖,也就是老话说的二流子……各个手拿铁棍。他们举棍大喊:‘举起手来,你妈的!’哥俩一惊,骤地站起来问道:‘怎么的?’可雇工仍一个劲地喊:‘举起手来,举起手来!’”
说到这儿,迪洪·伊里奇苦笑了笑,默默地沉思起来,不言语了。
“你把话说完嘛。”库兹玛说道。
“还有什么好说的……当然,兄弟俩把手举了起来,问:‘你们要干吗?’‘把火腿交出来!你那钥匙在哪儿?’‘狗崽子,你能不知道?不就在门框的钉子上挂着……’”
“他俩举着手说的吗?”库兹玛插话道。
“当然,举着手……眼下是该收拾这些叫人举手的家伙了!当然,非绞死不可。已经把这些好汉投进牢里……”
“为一条火腿就绞死?”
“不,为的是他们太蠢,求主赦免我这罪,”迪洪·伊里奇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你呀,还追随巴拉什金不舍,上帝保佑你,该回头了!……”
库兹玛捋捋花白胡子,镜子里映出他那经受过患难的消瘦的脸庞,哀怨的眼睛和挑起的左眉。他低声附和哥哥说:
“我死死追随?不,该回头了…早该回头了……”
迪洪·伊里奇把话题转到买卖上,但,才说一半,突然停下来寻思,大概是因为他记起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我已向杰尼斯卡说了,叫他尽早办喜事。”他一边捏一些茶叶投入壶中,一边毫不含糊地一字一顿地说,“弟弟,我请你出面办这喜事。你知道,我去不方便。办完后就搬到我这儿来。喜事要办得有模有样!我们既然决定全部扔掉,再待在那儿就没意思了。分两处就要两份开销。你搬来后咱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把这些累赘一股脑儿抛开,上帝保佑,进城做粮食买卖。这么个小地方,施展不了手脚。一走了之,让它见鬼去,我可不在这里等死!”他竖起眉毛,伸出手,紧握拳头,“嘿,等着瞧吧,要想撂倒我还早哩!魔鬼头上的角我也能拧下来!”
库兹玛惊恐地看着他那一动不动的疯狂眼睛和因发狂变得歪斜的嘴,听着他咬牙切齿的气势默不做声。后来问道:
“哥哥,看在基督的面上告诉我,这桩婚事对你有什么好处?我不明白,上帝做证,真不明白,你那个杰尼斯卡我见到就恶心。那是个新式的怪物,新俄罗斯新孕育出来的。他比旧的更可恶。你别看他腼腆,多情,没有坏心计,其实是最无耻的畜生!他乱说什么我跟新媳妇同居……”
“你可真是说话没准儿,”迪洪·伊里奇蹙眉打断了他的话,“你总囔囔:可怜的人民,可怜的人民!如今却说他是畜生!”
“是的,我是这么说,还要这么说,”库兹玛激动地接茬,“可我现在糊涂了,压根不明白到底是可怜呢还是……瞧,你自己也恨透了这杰尼斯卡。你们彼此憎恨,他叫你豺狼,‘咬着人民的喉管不放’;你也骂他是豺狼!他厚颜无耻地在村子里自吹,说他现在成了国王的亲家……”
“我都知道!”迪洪·伊里奇再次打断他的话。
“你知道他怎么说新媳妇吗?”库兹玛不理会哥哥,顾自往下说,“新媳妇的脸白净,他那畜生,你知道他怎么说?‘这小娘像棵小白菜,鲜嫩鲜嫩的,谁吃谁美!’还有,你要知道,他是不会在农村待长的。你用套马索也拉不住这个二流子!他哪儿像过日子的人,哪儿像一家之主?昨天我听见他在村里一边走一边油腔滑调地唱:‘像天使一样美,像恶魔一样狡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