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八年四月七日(第9/22页)
方罗妮走进来了。
“你们都干完活儿了吧。”迪尔希说。
“T.P.马上就干完活儿了。”方罗妮说,“卡洛琳小姐希望你能服侍小昆汀上床睡觉。”
“我一做完这些事,就尽快赶过去,也只能这样了。”迪尔希说,“事到如今,她也应该知道其实我没长翅膀吧。”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嘛。”罗斯科斯说,“他们连自己家孩子的名字都不准提起,(39)你说这样的地方是不是凶多吉少呢。”
“嘘,快别说了。”迪尔希说,“你要是把他吵醒了,他又要闹个没完了。”
“抚养了一个根本不知道自己妈妈叫什么名字的孩子,这事太荒谬了。”罗斯科斯说。
“别再费神为她瞎操心了。”迪尔希说,“我带大了家里所有的孩子们,再多一个又有什么关系。行了,别唠叨了。就让他好好睡一觉吧。”
“你就直接说出那个名字吧。”方罗妮说,“反正无论谁的名字,他都听不懂。”
“你试一试说说看啊,看他到底懂不懂。”迪尔希说,“他睡觉的时候,你说的那些话他都听到了,我敢打赌。”
“大家都觉得他是个白痴,啥也不懂,但其实他懂得还真不少。”罗斯科斯说,“他就像短毛大猎狗似的,嗅觉精准,能知道家里每个人的日子什么时候到头。要是他能开口说话,肯定能说出他自己的日子啥时候到头,还有你们的,或者我的。”
“妈妈,您能把拉斯特从床上抱起来吗?”方罗妮说,“那个孩子会给他施魔咒的。”
“闭上你的嘴,别瞎说。”迪尔希说,“你就不能往好处想想吗。怎么能听信罗斯科斯的胡言乱语呢,班吉,赶快上床睡觉吧。”
迪尔希推搡了我一把,我赶快爬上床,拉斯特已经躺在上面了。他睡得很香。迪尔希拿出一根很长的木头板子,横在拉斯特和我中间。“你乖乖待在自己那边。”迪尔希说,“拉斯特还是小孩子,你别挤坏了他。”
你还不能去那里,T.P.说。再等等。(40)
我们在房子的拐角处张望,一辆辆马车依次驶过去了。
“赶快。”T.P.说。他一把抱起小昆汀,我们一起跑到篱笆的拐角处,目送他们远去。“他就这么走了。”T.P.说,“你们看见那辆有窗户的马车了吗?好好看看那辆。他就躺在那辆马车里。跟他好好告别吧。”
赶快走吧。拉斯特说,(41)我要把这个球带回家去,那样保证丢不了。啊,不行的,少爷,这不能给你。要是让那些人看见你有这个球,他们会说这是你偷来的呢。嘘,快别抱怨了。这真不能给你。再说即使给你玩,你也不会玩啊。
方罗妮和T.P.在门口的泥巴堆里玩耍。(42)T.P.有一个装满了萤火虫的瓶子。
“你们怎么全都出来了?”方罗妮说。
“家里来了客人。”凯蒂说,“父亲说今晚家里全部的小孩子都听我指挥。我想你和T.P.也得听我的吧。”
“我可不会听你瞎指挥。”杰生说,“方罗妮和T.P.也不会听你的。”
“只要我开口,他们就得听我的。”凯蒂说,“不过我可能还懒得开口呢。”
“谁也管不了T.P.。”方罗妮说,“葬礼开始了吗?”
“葬礼是什么啊。”杰生说。
“难道妈妈没说过不准你告诉他们这事吗?”维尔施说。
“葬礼就是大家一起悲叹哀悼。”方罗妮说,“比尤拉·克莱大姐去世的时候,大家足足悲悼了两天呢。”
他们聚集在维尔施的房子里悲痛哀悼。(43)迪尔希在哭泣。迪尔希一边哭着,拉斯特一边说,嘘,别出声,我们大家就屏息静气,而后我又放声大哭起来,打破了四周安静的氛围,布鲁也跟着在厨房台阶下面哀号。迪尔希终于不哭了,我们也安静了下来。
“哦。”凯蒂说,(44)“那是黑人们的规矩。白种人是没有葬礼的。”
“方罗妮,妈妈说了,这事儿可不能告诉他们。”维尔施说。
“什么事儿不能告诉他们啊?”凯蒂问。
迪尔希在悲悼,她的哭声传到这儿,我也跟着哭了,布鲁听见了,它在台阶下狂吠。(45)拉斯特,方罗妮透过窗户说。把他们全带去牲口棚。这吵吵闹闹的我可怎么做饭呀。还有那条小猎犬,统统都带走。
我不想去哟,拉斯特说。昨晚我在那里看到爷爷了,他就站在牲口棚里冲我挥手。说不定今晚又能看到他。
“我倒很想知道为什么白人就不能举行葬礼呢。”方罗妮说,(46)“白人不也一样会死去吗。你奶奶不也就像黑人一样死去了吗。”
“狗才会死。”凯蒂说,“那次南希掉进地沟里,罗斯科斯一枪就崩了它,飞来了一大群秃鹫把它给撕碎了。”
白骨散落在地沟四周,阴森可怕的地沟里遍布着黑漆漆的藤蔓,藤蔓暴露在月色下,像一动不动躺着的尸体。而后他们全都安静下来,没动静了,四周一片漆黑,我昏昏睡去,醒来之后睁开眼睛,我听见了妈妈在说话,还听到了匆匆忙忙来来去去的脚步声,我闻到了那股奇怪的气味。(47)而后那间房子的轮廓出现了,但我却紧闭双眼。我并没有睡着。我能闻到那股气味。T.P.把被单上的别针都解开了。
“别说话。”他说,“嘘……”
但是我能闻出那股气味。T.P.一把拉起我,飞速给我穿好衣服。
“班吉,别出声。”他说,“我们一起去我的小房子里。你们不是都喜欢去我家吗,方罗妮在家呢。别说话,嘘……”
他帮我系上鞋带,戴好帽子,我们就出发了。门厅亮着灯。我们听见了母亲在门厅那头正在说话。
“班吉,嘘……”T.P.说,“我们马上就出去了。”一扇门缓缓打开了,那股奇怪的味道又来了,甚至更浓烈了,一颗脑袋从门后冒了出来。这不可能是父亲。他生病了,躺在床上呢。
“你能把他带出去,别待在屋里吗。”
“我们正要出去呢。”T.P.说。迪尔希从楼梯走上来了。
“别说话。”她说,“都安静点儿,T.P.,把他带去我们家吧。方罗妮会给他铺好床。你们要照顾好他啊。班吉,别出声。跟T.P.一起去吧。”
她朝着母亲正在说话的门厅那头走去了。
“最好还是把他放在那里。”这不是父亲的声音。他关上了门,但是我依然能闻到那股奇怪的气味。
我们走下楼梯。楼梯的尽头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漆黑,T.P.拉着我往前走,我们走出了大门口,走进了门外的那一片黑暗中。阿丹坐在后院的空地上,吠叫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