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上火线以前(第18/57页)

“说起猪板油油渣,你可就大错了,你知道,”帅克的邻居插嘴说。“当然,我说的是在家里用日常肥油炸成的油渣,即所谓的家常油渣。那东西不能是棕色,也不能是黄色,而是介于棕色与黄色之间。这种油渣不能太软,不能太硬,也不能太脆,否则也嫌过火。是要能一沾舌头就化,还不让油流到下巴上的。”

“你们谁吃过马油油渣吗?”一个新的声音插了进来。可是没有人回答,因为那随身医官已经跑了进来:

“床上的人听着!伯爵夫人驾到,谁都不许把脏脚伸出床外。”

冯·波参汉伯爵夫人踏进病房门时那庄重的气派哪怕是大公夫人也是难以企及的。整个勤务兵队伍也都随着进来了,甚至包含了医院管后勤的军士长——他从中看出了一只财务检查的神秘的手。那东西有可能把他从基层的这个肥美食槽牵开,送去某个围着铁丝网的岗位,接受开花弹的温柔关怀。

他脸色苍白,但更苍白的是格林什坦医生的脸。老伯爵夫人那小小的名片在他眼前飘动,“将军遗孀”,还有与之相关的一切:关系、荫庇、投诉、调前线以及其他阴森森的东西。

“帅克就在这儿,”格林什坦医生努力保持假扮的镇静,带领冯·波参汉伯爵夫人来到了帅克床前。“他表现了伟大的坚韧精神。”

在帅克床前有一把为冯·波参汉伯爵夫人准备好的椅子。伯爵夫人坐了下来说:“捷克斯兵,好斯兵,残疾斯兵,勇敢的斯兵。我灰常爱捷克奥地利斯兵。”

说到这儿她伸手摸了摸帅克没刮胡子的脸蛋,又说下去:

“报子桑的东西我都读的,我给你带来了好刺的东西。一点刺的,一点喝的,一点含嘴里的,捷克斯兵,好斯兵,约翰,拿桑来!”

她那勤务兵长着一脸硬翘翘的颊须,令人联想到有名的杀手巴秉斯基。勤务兵把一个硕大的篮子拽到床前。伯爵夫人的陪伴,一位高个子的太太,满面流泪地在帅克床边坐下,拍平了帅克背后的草靠背——她心里有个一成不变的想法:应当为伤病英雄做的就是这个。

这时伯爵夫人从篮子里取出了礼物:烤鸡十二只,用粉红色丝绸纸包着,系着黄黑双色的丝带。军用甜酒二瓶,挂着标签:“Gott strafe England”〔41〕。标签背后是一张画:佛朗兹·约瑟夫跟威廉手牵手,好像要做幼儿游戏:“小邦尼,独自在洞里。可怜的小邦尼,出了啥问题,想跳都跳不起!”〔42〕

然后她从篮子里为养病的人取出了三瓶酒和两盒香烟。她仪态优雅地把所有的东西放到旁边一张空床上,再放上一本装帧美丽的书《吾皇生活故事》。那是现在的官方报纸《捷克共和国》的功勋卓著的主编写的——主编最热爱的就是老王佛朗兹。还有几包巧克力,也挂着同样的标签“Gott strafe England”。奥地利和日耳曼皇帝的画片也在床上出现了。在巧克力上他俩却没有手牵手,而是各行其是,背对着背。还有一把有两排硬毛的美丽牙刷,带着题词:“Viribus unitis”〔43〕,是希望每个人刷牙不忘奥地利的意思。还有一套修指甲的工具,是给前线和战壕准备的用处极大的小礼品。它的包装盒上是爆炸的开花弹,一个戴钢盔的人正端着刺刀冲锋。下面是德语:“为了上帝、皇帝和祖国。”还有一罐饼干,上面什么也没有画,却有一首翻译成捷克文的德文诗:

奥地利,你高贵的皇室,

四处飘扬啊,你的旗帜!

你的旗帜骄傲地高高飘扬,

奥地利呀,你福寿绵长!

最后的礼物是花盆里一株白色的风信子花。

冯·波参汉伯爵夫人在打开这一切放到床上时,早已感动得泪流满面。几个饥饿的逃避兵役者则早已感动得馋涎直滴。伯爵夫人的女伴给帅克背后塞好草垫,也哭了起来。好一会儿坟墓似的沉默。那沉默突然被帅克的话语打断了。帅克合拢双手,祈祷起来: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您的名字受到崇敬。您的王国来到……请原谅,夫人,我弄错了。我想说的是:啊,我们在天上的父,为我们祝福这些礼物,由于夫人的厚恩,愿我们能够享用。阿门!”

话一说完他便从床上抓起一只鸡,在格林什坦医生骇然的目光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啊呀,他刺得多么开心,可怜的斯兵!”老伯爵夫人一肚子高兴,对格林什坦医生悄悄地说。“他肯定已经康复,可以丧前线了。我的礼物对他有责么大的帮组,我增斯非苍高兴。”

然后她来到一张张的病床前,散发了香烟和奶油巧克力。当回头来到帅克身边时她又抚摩着他的头发,用德语说道:“上帝保佑你们每一个人!”然后便带了她的全部随从出门去了。

格林什坦医生送伯爵夫人出了门,还没来得及从楼下上来,帅克早已把鸡分光了。大家吞吃得如此之快,格林什坦医生只看到一大堆啃得精光的骨头,仿佛那群鸡是活生生掉进了兀鹰窝里,而它们那被啃光的骨头又叫太阳照射了好几个月。

军用甜酒和三瓶葡萄酒也已失踪。几包巧克力和那箱饼干同样进了病人的肚子。有人甚至喝掉了跟修指甲的工具放在一起的指甲油,吃掉了跟牙刷放在一起的牙膏。

格林什坦医生回来后恢复了好战的姿态,发表了一通长篇演说。客人走后他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可是被啃光的鸡骨头印证了他的信念:这些家伙无可救药。

“当兵的,”他突然吼道,“你们只要还有一点头脑,对那些东西就会连碰都不碰的。你们只会对自己说:‘我们要是吃了这些,医生就不会相信我们有重病在身了。’现在你们自己向我证明了你们对我的一片苦心并不领情。我在给你们洗胃、灌肠,让你们厉行节食,可你们却把胃塞了个满满实在。你们是在找胃黏膜炎害吧?你们太荒谬了。不等你们的胃开始消化这一切,我就要把它们给通通洗出来,叫你们到死那一天也能记住,而且告诉你们的子子孙孙你们曾经囫囵吞吃过鸡肉,也曾用其他美味塞满了肚子,可它们没有在肚里停留十五分钟,因为它们立即热乎乎地被灌了出来。现在,一个一个出来吧,我要叫你们别忘了,我不是你们所想像的他妈的傻瓜,我比你们全加到一起还要聪明那么一点点儿。还有,我得通知你们,我明天就会派个委员会来,因为你们在这里蘑菇得太久。你们既然能像刚才那样,在五分钟之内把那么多东西吞下去,塞满肚子,你们就谁都没有害病,什么病都没有害。出列!一,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