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上火线以前(第23/57页)
此时“弥撒到此结束!”的话差不多是第三次从经台上发出,有如印第安红人发出的战斗呼啸,震得窗玻璃嗒嗒直响。
神父再次望了望圣餐杯,希望还有一两滴余沥,却做了个痛苦的表情,向听众说:
“好了,现在你们可以回家了,王八蛋们,下班了。在教堂,在这神圣中的神圣处所,你们应当表现出衷心的虔诚,笨蛋们,可我看你们就没有虔诚的意思。你们面对着全能的上帝,竟然能够恬不知耻地哄笑、嗤笑、咳嗽,划拉你们那腿。即使是在我的面前,在代表着圣贞女玛利亚、耶稣基督和天父上帝的我面前,混账白痴们,你们还敢那么干。下回再这么干,你们就要受到应得的惩罚,你们就会明白:不但有一个我在上次布道时所宣示的地狱,而且还有个人间地狱。即使你们因为侥幸逃掉了前一个,我也不会让你们逃掉这后一个的。解散!”
神父用这种惊人的实际方式展示了这种监狱巡视的办法应当受到诅咒,然后立即进了圣器室,换下法袍,从酒桶往大杯里倒了些圣餐酒,一饮而尽。随即他在辅祭帮助之下骑上了拴在院里的马。可这时他想起了帅克,又跳下马来,进了军法官贝尼斯的办公室。
军法官贝尼斯是个喜欢交际的人,舞姿优美,却也是个浪荡子,感到在这儿腻味得要命。他平时以在姑娘们求他签名的本子上写些德文诗打发时间,因此签名簿源源不断。他在整个军法机构里都是最重要的角色。在赫拉灿尼军事法庭里他手边总有一大堆待办的案子和混乱的文件,因此极受尊重。他老把诉讼公文丢失,不得不编造些新的公文。他张冠李戴,失去了要提出控诉的事件的线索,便往往靠灵机一动,瞎编些情节充数。他把逃兵当小偷审判,把小偷当逃兵处理。他只凭自己的捏造便提出政治案件。他无中生有,翻云覆雨,给别人定下他们连做梦也想不到的罪名。若是起诉书和告密者的小报告在没完没了的文件与混乱的公文往来中丢失了的话,他就自己胡编些对皇室的大不敬之类的罪名,随意扣到人家头上。
“哈罗,”神父跟他握手说,“你好?”
“不太好,”贝尼斯回答,“他们把我的文件弄得一塌糊涂,害得我他妈的晕头转向了。昨天我整理好了一个因为兵变被抓的人的材料送出去,却叫他们打了回来,说是那案子不是兵变,而是偷罐头。我费了许多劲,才重新编了个号,可我不明白怎么又叫他们察觉出来了。”
军法官“呸”地吐了一口痰。
“你还打牌吗?”神父问。
“打呀,把家当都输光了。上回我跟那秃顶上校玩马抠,把我的全部家当都塞进了他那鬼嗉子,没有办法。但我还知道有一个挺不错的年轻赌徒……你有何贵干,神父?”
“我要弄个勤务兵,”神父说。“我上回那个是个老会计,虽没受过多少教育,却是个头等角色。不过他总是哭哭啼啼,老祈祷上帝保佑,我最后只好打发他跟着步兵营上前线去了。据说那个营给打散了。他们又给我派来了一个小伙子。这人什么事都不干,只到酒馆喝酒,由我付账。这人倒是可以接受的,可他那脚汗臭,我又打发他上了前线。今天我在布道时找到了一个王八蛋,为了逗乐,他哭了一场。我想要的就是这种角色。这人名叫帅克,在十六号牢房。我想知道他是为什么给送到牢里来的。是不是有办法安排一下,弄出来给我。”
军法官开始在抽屉里寻找帅克的档案,但跟往常一样,没有找到。
“林哈上尉那里有文件,”他找了很久,说。“天知道我的这些文件到哪里去了。一定是送给林哈了。我马上给他打电话。哈罗,我是贝尼斯中尉,长官,你手边是否碰巧有一个叫帅克的人的材料?……肯定在我手上吗?这我倒没想到……是我从你那里拿走的吗?是的,我倒没想到……现在在十六号。……我知道,长官,十六号的材料在我手里。但是我认为帅克的材料一定就在你文件柜里什么地方……如果我不是用那样的口气跟你说话你就高兴么?你文件柜里的文件从不乱放的吗?……喂,喂……”
贝尼斯在桌边坐下,愤怒地谴责着正在进行的种种调查的混乱方式。他跟林哈上尉长期不和,而且双方寸步不让。贝尼斯拿到了林哈的文件一定要把它弄得乱七八糟,谁也理不清爽。林哈弄到了贝尼斯的文件也一定如法炮制。他们把对方的文件丢失倒也理所当然。
(帅克的文件是战后才终于找到的,放进了部队军法部的档案里,提要为:“妄图抛开其伪善面具,公开反对当局与国家。”这文件是塞在一个叫做约瑟夫·考德拉的人的档案里的。档案封面画了个叉,注明:“结案”,还注明了日期。)
“那么,是我把帅克弄丢了,”贝尼斯说。“我要把他叫来,他要是什么都不承认的话,我就放了他,送到你那里去。由你到团队去办手续。”
神父走后贝尼斯叫来了帅克,却让他站在门口,因为他刚接到警察总局的电话,说是关于步兵麦克西纳的7267号起诉书所需文件已送第一办公室,林哈卫队长已经签了字。
这时帅克打量起军法官的办公室来。
不能说那办公室能给谁什么好印象,尤其是墙上的照片。那是部队在加里西亚和塞尔维亚执行死刑的各种镜头。有烧焦的村舍和树木,有给吊在上面的尸体压弯下来的树枝。其中一张特别艺术,是塞尔维亚一个家庭被绞死的照片——一个小娃娃和他的父母。两个士兵手握刺刀看守着树,一个军官以胜利的姿态站在前景上抽烟。背景的另一边是忙得热火朝天的野战厨房。
“好了,你犯的是什么事,帅克?”贝尼斯办完电话文件,问道。“你干什么事了?你是坦白呢还是等候被起诉?不能像这样拖下去的。你不能想像来到法庭会接受的一群疯子老百姓的审判。我们这儿是军事法庭,是帝国王室军事法庭。你惟一能免于受到严厉而公正的制裁的出路就是坦白。”
贝尼斯在失掉有关被告的资料时有一套独特的办法。不过你可以看到,那办法其实并不独特。因此,如果这样的审查与盘问徒劳无功时,我们倒不必吃惊。